可,穆晓川却又上前一步,道:“启禀掌教先生,弟子觉得钟挽灵师妹不是出去厮混玩耍的。昨日正是弟子当值,当时我看钟挽灵师妹行色匆匆神情异样,连我喊她都没注意到,想必是真有什么紧要之事。”林殊心说:你这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刚想阻止,这臭小子已经自顾自叨叨叨地往下说了。“而且,钟挽灵师妹与我师兄妹几人尚在调查一事。那事刚有眉目,以师妹的性情若非有非常紧要的事非去不可,是断然不会放下调查之事失踪不见的。”
林殊真是无语了,心说:你们这些高阶的臭小子们,每天除了研究术法和接任务,能不能也学点人情世故,你们这种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知不知道。
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工夫还是要做。林殊吸了口气,连忙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钟师侄。”朝向钟淑华道,“张夫人,要不你们先走。我这就派人去巡城司和城门卫打听,一找到人就通知她赶去与你们会合。”
这是个缓兵之计。在场几位分阁大人物都心知肚明。尚书府的车队一走,这事就算了了,他们可不会去白费这个功夫。
再说了,融合境的修者换成普通武林人士,几乎是罕逢对手的大侠级别。他们不想被人发现,大可高来高去,怎会被区区巡城司发现,越过城门而出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说辞就连死板如穆晓川都觉得有些扯淡了。
钟淑华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寻思了片刻,问那面上有些忧虑的高阶弟子道:“这位小仙师,你是说晚兰是昨日半夜留书离开的?”
穆晓川点点头。
钟淑华反而松了一口气了,释然地对林殊和几位执教欠身,劝道:“几位仙师不用麻烦了,我想我大概知道晚兰的去向了。”
林殊和执教夫子面面相觑,心想这倒是好事,只是未免来的轻易了?却也不知该如何接,万一一个接不好,把麻烦揽上身,难道真要假戏真做不成。
钟淑华却只是委婉地解释道:“几位仙师请见谅。晚兰有占梦卜命异能,在佬仙门也很出名。她定然心有所感,才匆忙留书赶去,只可惜路途遥远力不能及。哎……老太君于我们佬仙门非比寻常。还请几位仙师原谅小侄晚兰仓促失仪。”说罢,欠了欠身,也没等几位分阁夫子回应就领着钟佳男告辞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多时辰,尚书府的车队准备得很周到完备。钟佳男上了前面的厢车,钟淑华和两名贴身婢女上了中间的女眷的大厢车。
车上已经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等着了,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儿。这个女娃便是钟淑华与张尚书长女张杰蕾,字英音。那小娃儿则是两人去年刚得的麟儿张杰磊。(之后为了区分,统一用字称呼姐姐张杰蕾。)
“娘亲,晚兰姐姐不一起去吗?”英音张望着亲娘的身后。
钟淑华从英音手上接过小儿子,让女婢招呼车队赶紧出发,待到车动了,才对女儿摇了摇头,道:“你晚兰姐姐天生异能,已经先行一步,此时怕已经在佬仙门了。”
英音懵懂地点点头,忽然察觉到奇怪的点。他们一接到消息,爹爹便当机立断要管家准备车队,让娘亲带着他俩和爹爹的衣物火速准备出发。可以说已经很快,可这样也还要晚上才能到佬仙门。现在娘亲说晚兰姐姐可能已经到了?她是知道她这个大姐非常厉害,可这也厉害过头了吧。这怕不是会飞呀!
钟淑华哪里还有闲心关心女儿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忧心忡忡道:“哎,晚兰这孩子,这么大事,居然一个人就去了。分阁跟张府就几步路,也不来找我商量一下吗?难道我还能不信她吗?这一路,夜黑风高的,多危险呀!”
英音不懂母亲的忧虑,在她看来这个大姐几乎就是个神仙,母亲的忧虑实属多余。“娘亲不用担心,晚兰姐姐那么厉害,这世上才没有人能伤她呢。”
钟淑华闻言叹息,只能揉揉英音的头,不再埋怨。她是关心则乱了,但她的女儿也属实有些过于天真了。
这世上能伤害人的,并不只有猛兽歹人。
李老太君对于佬仙门以及佬仙门周边的百姓来说,那是跟山顶神树一样的存在,是这片天的支柱。
一日之前。
清晨各处望楼陆续响起丧钟声,几乎整座山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纷纷赶往钟家,但是通往宗门的桥口已经被佬仙门的弟子们严格把守住了。
然后,他们就看见无数的信鸽被放出。灰色的信鸽张开它们的翅膀,迅速地朝着四面八方飞去,像是飞快扩张的阴云,从此,再无散去的时候。
钟挽灵比钟淑华预料得还要更早到达佬仙门。
整整早了一天。
穆晓川说的昨日是以子时判定的,也就是说他说的昨日凌晨,实际上是前日,比钟淑华要早了整整一天。
钟挽灵连夜翻出了宵禁中的临安城,从城外的驿站选了一匹马,甩了一粒银子在打瞌睡的驿站官员怀里,一夜不停不歇地策马狂奔,终于在晌午前赶到了佬仙门。
此时,佬仙门中,一片大乱。
钟挽灵翻下马,牵着马一步步走在山城里。无论是守卫还是百姓都满面愁容,三五成堆地小声议论着,无人在意刚刚入城的人,也无人有心情做事。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君身体这么硬朗,前几日花朝节不还亲自参加了祈花神的游行吗?我看她活到九十大寿都没问题。”
“什么九十大寿,老太君原本明明该是百岁绰绰有余的。”
“哎,明明再一个月就要寿辰了。”
“是啊,这准备了一半的寿宴该怎么办呀……”
……
“听说,老太君不是寿元耗尽或者疾病。”
“恩,听说人是从粪池里捞出来的……”
“什么!?”
“喂这不能胡说的!”
“你怎能对老太君出此秽语!”
“可是……我巡夜的表兄是这样说的……”
钟挽灵牵着马,面无表情地走在山城的石板路上,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敲在她空荡荡的心里。
“呜呜呜……到底是谁?”
“这肯定是有人谋害老太君呀!”
“是啊是啊,谁会没事去那边呀!况且老太君身边总有人侍奉的呀!”
“钟林那个废物在干什么啊!连自己亲娘都保护不了。”
“嘘,你不要命了吗?老太君一走,这佬仙门可就是他钟林说了算了啊。”
“这可不一定吧,听说最近钟炎又重获老太君信任了。”
“是啊,听说最近侍奉老太君的子媳都换成了钟淑倩了。”
“哎,得亏了他有个好孙子。”
“我看就是他了,他谋划了那么久,强迫女婿入赘,这手段你瞧瞧……而且,他女儿也不是什么善茬。”
风吹拂着树梢,沙沙作响,如同人们充满不安、猜疑、悲伤、愤怒的窃窃私语。
“不会的,不是老太君都说要改立杰善为长子嫡孙了吗?”
“对啊,真的要说也是钟林家两个孩子不争气,姐姐还好些只是停滞不前,弟弟居然倒退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丑闻啊。”
“是啊,杰善那孩子挺谦虚低调的,现在看起来最稳了。钟炎大可再等几个月,他想要的就到手了,何必去谋杀亲娘呢?”
“这可说不好,钟淑倩脾气那么差,一时冲动,说不定还想给她爹复多年冷落之仇呢。”
“真这么说,那我还是觉得钟林家的邹水儿更可疑,那女人为了钱和权什么事做不出?她眼看着自家儿子搞废了,要失势了,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咔!”那人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想想邹水儿平时的所做作为,很难不认同。
“邹水儿就算有心也得有机会呀,老太君身边总是侍奉着好几个人的,她一个凡人女子要怎么才能……”
议论声突然停住了,只剩下风沙沙地拨弄着树梢。
一名身着玄色绣金圆领袍高束着马尾的少女牵着一匹白斑的骏马缓缓走来。
人群又有窃窃私语的沙沙声若隐若现。
“她怎么会在这里?”
“信鸽不是才发出去没多久吗?”
“临安到这里跑死马也要大半天吧?”
少女的神情木然,仿佛眼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得令人害怕。
聚集在石桥口的人群又一次安静了,少女每前进一步,人群就散开一步,自觉地向两边分开出一条通道,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少女就像完全没看见任何人,只是向前走。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片荒芜的废墟。
“站住!山门封禁,外……”桥上的守卫弟子下意识地想阻止来人前进,却被少女木然的神情骇道了,结结巴巴道:“晚、晚兰小姐!??”
少女,也就是钟挽灵,置若罔闻,甚至她连守卫的弟子们都没看一眼,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
守卫弟子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沉默地目送着这个少女牵着马慢慢地沿着山道往上,走过垂挂的银杏树,走过六角亭,渐渐被郁郁葱葱的新绿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