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希特拥着钟挽灵,轻抚她因为愤怒而僵硬颤抖的背,温和地轻声道:“放心吧,这层束缚对你有益无害。”悲愤交加的钟挽灵哪里听得进这话。莱希特便把她按在怀里,耐心地说着:“你应该知道,金丹一旦形成,气海的规模会定型。你很有天赋,却太年轻。升的太快,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钟挽灵稍稍冷静了一些,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莱希特。
莱希特温柔地拍拍钟挽灵的脸颊,轻轻地笑着:“稍微放缓一些脚步,多沉积一点经验,你会在最好的年纪,以最好的状态,迎来金丹。到那时候,你的气海和灵力,将是同境界的仙修无法匹敌的。”
钟挽灵不知道莱希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也想不通他那套荒谬的说辞到底有没有道理。她打不过他,就连性命都依仗着他。她只能无力地松开手,任由莱希特环抱着她,安抚着她,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姨娘说,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女人的命要看嫁得好不好。她从未想过,毕竟她才十岁,这些事离她太远了。族中姐妹时常看的话本似乎也这么说——生的好不如嫁得好,自己有没有本事不重要,关键是自己将来的男人有没有本事,宠不宠爱自己。如果世间之道真是如此,莱希特可说是无可挑剔的吧?高绝的修为,崇高的地位,绝世的容颜,有趣又温柔的性格,还无比宠爱她。简直完美无缺。这样的人这么用心地为她筹谋,她有什么好不满?
无法反驳。
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安静地,绝望地。
自己的命运没办法自己掌控,即便被再怎样疼爱着,苟活于别人掌心的人生,能称得上幸福吗?
不知道。
但是,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莱希特环抱着钟挽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能放开她。
会看见她的眼泪。
她骨子里的高傲倔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连这都被看到的话,她真的会恼羞成怒咬人了。少女的后背因强烈的情绪轻轻颤抖,像一只小小的受伤的猫,绝不把伤口袒露人前。她现在想必非常屈辱吧。她向来最讨厌受制于人了。别说感激他了,一定恨不得捅他两刀吧。
但是,没关系,她最终一定会接受的。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为了不久后的再重逢。
良久。“嗯,午餐时间结束。那我们出发吧!”
“啊?”钟挽灵故作不敢置信地胡乱擦了擦脸,也不清楚灵魂体是否也会留下泪痕,抬起头,只见眼前人一脸雀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去哪里?”钟挽灵低声问,尽可能掩饰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
“走亲戚~”魔尊大人愉悦地说。
“哈?”钟挽灵傻眼了。等下,魔界也有亲戚一说吗?
“有哦,只是大家都无所谓而已。”魔尊大人兴致很高,“但是,我现在想效仿一下你们人族。我想让他们见见你~”
钟挽灵骇然:“你是什么喜得贵子的人父吗?我不是你的孩子好伐!等一下,我应该还在被你的王上通缉着啊!”
魔尊大人毫不在意,并且火速安排了行程。
莱希特一定是早有预谋。硬被拉上马车的钟挽灵如是想。
不过,这能算马车吗?钟挽灵望着前方飞快耸动的两排硕大圆润又光秃秃的屁股,不太确定地想。牛……车?虽说头上有犄角,但就她上车时匆匆一撇看到的,那怎么也不是牛的头呀,真的要说,更像是狗头……狗有牛这么大的吗?
“地狱牛犬。”莱希特悠闲地靠坐在钟挽灵身边,优雅地介绍:“这是驯养的,野生的会更大一些。慢是慢了点,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普通的坐骑走不了,姑且忍忍吧。”
慢?这可比单骑良驹还要快了。钟挽灵看了一眼两侧飞快略后的风景,暗暗瞟了一眼身侧洋洋得意的俊美男子,叹了口气,问:“这么说,莱希特哥哥还有更快的出行方法喽?”
“想知道?”魔尊大人笑眯眯。
不想。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这位任性的魔尊大人不如愿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她也确实有点好奇。钟挽灵侧过头,嗫嚅问:“是什么呢?”
莱希特却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般回答,而是笑盈盈地说了句:“因为这样比较低调。”
钟挽灵腹诽:强迫一个灵魂换上西洋裙子,当着一堆魔人下属的面驾着十匹“地狱牛犬”的马车(狗车?)意气洋洋地扬长而去,这是要昭告天下呀,算哪门子低调?
忽然,钟挽灵察觉到身下马车的颠簸加剧了。
“快到了。”莱希特淡笑道。
钟挽灵好奇地看向前方——依旧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可马车的颠簸确实加剧了,而且细细觉察来,这还不是路面造成的颠簸,更像是地面本身在震颤?地震!?
莱希特依旧好整以暇。“好好看前方。”
钟挽灵顺着莱希特的指示看去——阳光明媚,天空蔚蓝,芳草青青一望无垠,跟方才没什么不同。等下,前方天际似乎不太平整,隐隐的有些小点起伏?小山包?看起来有七八座之多。“马车”飞速前进,须臾那些山包就清晰可见,身下的震颤亦愈发剧烈。钟挽灵震撼地发现,那些“山包”在移动!那愈发剧烈的地颤正是来自前方的“山包”!而最令人惊骇的是,这震颤的频率和那些“山包”移动方向、距离毫无规律可言,也就是说,这些“山包”不是什么机关,而是活的!
“这、什么?!”钟挽灵忍不住抓住身旁的雕花扶拦,惊问。莱希特并没有立即回答,笑盈盈地看着因为惊骇难得露出动摇神色的钟挽灵。
很快,“马车”便冲到了那些“山包”跟前,钟挽灵终于看清了那些“山包”的庐山真面——它们长得很奇怪,状似野猪,但非常巨大,有三四丈高,宽亦有三四丈,鼻上生有粗壮的如弯月一般的银白“獠牙”,通体有青岩花纹若山石一般,至其近前根本无法见其容,如身临巨大的房舍中。
“半月犀,地级上妖兽。”莱希特笑盈盈地说,欢愉的语气仿佛在说“这可是稀罕物件,开眼了吧”。钟挽灵一阵无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惊骇动摇的心神因为这令人无语的话语稍稍平复了些。
“你别看它们长得憨厚老实,可是魔界有名的凶兽,性格非常暴烈,脑子又蠢笨,十分难驯。”
……不,完全看不出哪里憨厚了。莱希特你是不是对憨厚老实有什么误解?
“所以,非得坐地狱牛犬的车不可,因为别的妖兽根本不敢来半月犀的领地呢,也就牛犬这种一根筋的才敢来。”莱希特笑呵呵地说着。钟挽灵却对在前拉车的牛犬生出了同情,从它们拼命加速的样子看,它们其实并不是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在拼命求生更合适。
在牛犬们的拼命努力下,莱希特和钟挽灵的“马车”飞速穿过了半月犀的领地。冲出巨大的移动的“石山”群,眼前却出现了一片幽静的竹林,林外隐隐有山影,不知是那些半月犀还是真的山。
复行片刻,地动渐渐舒缓,见前方巨物当道,形如雄狮,伏地而眠,高两丈,不见其尾,通体红黑若熔岩巨石,鬃毛鲜红如火,威严无比。
牛犬们渐渐缓下速度,趴伏在地不再前行,呜呜咽咽得像是遇到了狮子的小犬。
那巨兽缓缓睁开它水缸大的金色眼睛,吐出了人言:“还是这么张扬啊,王。”
王?钟挽灵有些惊讶地看向莱希特。不是说王上另有其人吗?
莱希特悠哉地靠在座椅上,笑道:“果然又在偷懒了啊,狻猊。”
狻猊抬起它硕大的头,打了哈欠,巨大的气流吹得周围的竹林簌簌作响,却没有吹动近前的马车纱帘。“偷懒?多难听啊。我这般可是王你授意的呀。”
“哦?”莱希特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示意它说下去。
“王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蠢笨的东西,却还派我来驯化它们。这就是说,其实王也并不想驯化它们,只是在应付了事罢了。”狻猊的语音不大,是浑厚耿直的男子的声音,只是此刻听着竟有几分委屈。
莱希特哈哈笑了起来,道:“是那个人提点你的吧。”
狻猊并没有否认,抱怨似地说:“你们的心思太绕了,若非弗莱尔尔大人心善指教,谁能搞得明白。我又不像王你那样擅长读心术……”
“哼,心善吗?”莱希特嗤笑一声,问:“他已经到了?”
狻猊应了一声,低下头颅,化出人型,但巨兽之姿并未消失。高大魁梧的红发男子在车前恭谨地鞠了一躬,道:“请王下车随我入内。弗莱尔大人已恭候多时了。”
莱希特这才起身下车,将钟挽灵抱在怀中。钟挽灵这才看清狻猊的人型。那是个很高大的有着武将身姿的青年男子,麦色偏棕的皮肤,火红飘逸的长发,神情略带惰怠又有些桀骜,还有几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