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城外传来乌勒王亲信的消息。
他们成功截下一只灰色的信鸽，正马不停蹄往王府呈送密信。
还不等乌勒王仔细阅读信中密文，凌延川和程扬知便从偏院快步走来。
“小子，你来瞧瞧这信上写了什么。”乌勒王招招手，将这纸信笺递出。
凌延川伸手接过，只一眼，他便似触到烫手山芋般撒了手。
“这——！”
“怎么了？”程扬知在一旁接住掉落的信纸，拿起来看了半晌也没读懂个所以然。
偏头却见凌延川好似被当头打了一棒槌，僵在原地，翕动的双唇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如何？是何要紧事务？”乌勒王以为那信上写了什么古怪内容，让凌延川这般不冷静。
“是我……”凌延川一脸难以置信，“是我恩师的字迹……”
“什么？！”程扬知皱眉瞪眼，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密信内容。
她没有见过凌延川口中的那位翁老先生，更不知道翁老先生所书是何字体。
“是翁老……”凌延川只淡淡重复道，继而竟失口笑出声，“哈哈，竟是翁老……”
与他同乡，知晓柱州人不常食用花生。
看似指导，却让他远离朝政怀疑兄弟。
胡硕在一旁目瞪口呆，程扬知却在他癫狂的笑声中浑身发冷。
“少主，”她按住他发抖的肩膀，“这便是证据。”
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真相虽让人难以接受，可这一纸文书正是赤裸裸的罪证。
乌勒王当即拍案：“小子，我们明日便启程入京！”
“不够……”凌延川脱力般摇摇头，“这封信只能证明翁老是指使暗卫埋伏刺杀我等的幕后之人，信中并无一词提及帝君。”
他想起那日严刑逼供下说出让山贼假扮柱州死士的是朝廷官员的人，看来翁老正是那个替帝君做事的忠臣。
“身为帝君，做事定当严密，我们要如何撬开翁老的嘴。”程扬知难忍叹气。
要想发动政变谈何容易？
天下之大，却也收归一人，无知百姓像信奉神明一样拥护君王。
他们也不过是一粒渺小的棋。
“先行返京，就说我拜访舅父后意欲邀请舅父来京做客，帝君无论是碍于面子还是看在九州盟约的份上，必定会接待。”凌延川迅速思考对策。
“帝君向来忌惮柱州势力，若是舅父带兵前往，他定会提心吊胆。”
程扬知细眉紧蹙：“乌勒王，可否允许我冒昧提问，您与梁亲王是否交好？”
“是，怎么了？”乌勒王直言不讳。
“我想，如果我们借此机会，让梁亲王一同进京……”
凌延川默契猜到她心中所想：“你的意思是，让梁亲王借口看望幺女，与我们同一时间入京，无形中让帝君受到压迫？”
“没错，”程扬知点点头，“梁亲王护女心切，以他一己之力实难以撼动帝君威严，但若是有乌勒王在……”
“即刻准备动身，启程京州！”
*
黎明前的薄雾冻人，程扬知裹紧狐裘踏出王府侧门。
乌勒王的亲兵已将数百匹骆驼与数十辆马车整肃在巷口，胡硕正指挥着赤膊力士将成箱的兵器伪装成西域香料。
“姐姐，”玉簪抱着斗篷追出来，“再披一件吧。”
“不必了。”程扬知将斗篷推回玉簪怀中，“你穿着吧，别冻着。”
凌延川倚在车门旁，冷峻面容在晨雾中仍现棱角。
他腰间悬着的佩剑柄末端挂着的剑穗还是翁老亲自赠予他的，如今飘摇在侧倒像是某种嘲讽。
“上车吧。”他伸手搀扶程扬知，指尖冷得骇人。
车厢内铺着厚实的羊毛毡，案几上摆着果盘。
程扬知刚坐下，车身突然轻微摇晃，似他们惴惴不安的内心。
“舅父的军队已在关外待命。”凌延川掀开窗帘，“待我们出城，便会跟在队伍末尾。”
“梁亲王应已出发，大抵在我们过雍州时与我们会面。”
程扬知点点头。
车队顺利抵达雍州城门已过去半月有余，城上士兵远远望见乌勒王在队伍前高举的旗帜便放了行。
古时通讯不便，哪怕是入了城，也不知如何寻找梁亲王。
“我有些担心……”程扬知小心翼翼开口。
凌延川将她搂进怀里：“为何？”
“此次入京，队伍声势过于浩大，必定会引人注意。”她思索再三，权衡道，“况且你们原是计划借和离一事游说帝君……”
启程出发前，凌延川与乌勒王商议整宿，最终决定借口他与永宁郡主的婚事不合，让梁亲王请愿帝君准允他们和离。
帝君定不会直接答应，因此乌勒王须得搬出柱州人信奉的爱情之神，借机提出当年元妃嫁来京州亦是心甘情愿。
到时，当着皇权世家的面演一出迟来的大戏，言说自己失去妹妹心痛难捱，希望帝君还柱州一个真相。
如此赶鸭子上架，帝君不得不应下。
要么重新彻查元妃离世一案，要么准许七少主与永宁郡主和离。
横竖他们都不亏。
若是答应后者，那么前者可择日再议。
若是答应前者，则正中他们下怀。
但程扬知总觉得事情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万一帝君态度模棱两可，谁也不应，你当如何？”
凌延川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情况，“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
乌勒王带兵数万，几乎可将京州半壁江山包围，更别提梁亲王随行侍卫队伍庞大，两州联合施压，帝君若是不想在京州要地与这两位城主发生冲突，那定是要低一下头的。
紧张心情难以平复，直到京州城门洞开，程扬知狂跳的心终是悬到了嗓子眼。
宋清姝并不知道他们此行所历所遇，见到自己父王从马车上下来时，她险些惊得合不拢嘴。
“父王！”她三步并两步上前迎，“您怎么来了？”
“来解救我的宝贝郡主。”梁勤一把将女儿抱入怀。
“什么意思？”宋清姝满脸疑惑，越过梁勤宽厚的肩膀看向正搭着凌延川的手下马车的程扬知。
“郡主，”程扬知朝她点头行礼，“我们深知你与七少主的婚事非你所愿，因此想了一个法子，让帝君准允你们和离。”
几日不见，程扬知倒是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仪态。
宋清姝的柳叶眉并未在听到她的话后舒展开，“为何？”
她没有问是何法子，而是问他们为何要如此。
“为何？”梁勤反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京州吗？你愿意嫁给七少主吗？”
“我是不愿，”宋清姝没有否认，“可你们为何要因我一个人的想法而如此大动干戈？”
她看到车队前头下来一位看上去比她父王更德高望重的男人，心里不由得胆怯起来。
“况且，”宋清姝咽了咽口水，“你们并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程扬知闻言一愣，她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何不对劲。
若是按照他们所计划的执行，那无非是把完全与此无关的宋清姝无辜卷入危险漩涡。
这样利用女子行事，实非程扬知所愿。
“她说得对，”程扬知走到宋清姝跟前，“我们不应越过她，不征求她的意见就贸然行事。”
梁勤无法理解：“可你不愿嫁给七少主乃是事实，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是否为她好只有她自己说了才算。”程扬知如今胆子不小，连梁亲王的话也敢顶撞。
乌勒王倒是在一旁豪爽笑了：“哈哈，丫头说得是。”
宋清姝直觉他们有事情瞒着自己，直言问道：“你们莫不是有何事要议？”
“并非我们想瞒着你，”程扬知露出得体笑容，“只是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你本无辜，不该因此受牵连。”
若是宋清姝这条路走不通，那么梁亲王也不会与他们合作。
程扬知已迅速在脑子里谋划新对策，却不料宋清姝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们要助我离开这少主府的目的另有他因吧，那我岂不是应该知情？”
众人明显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若是如此行事能让你们达成目的，我倒是愿意这门婚事变得更有价值。”宋清姝扬起唇，仍是一副傲慢模样。
程扬知负责把计划一五一十告知她，其余人已动身进宫会见帝君。
“这么危险的事儿，你倒也是胆大。”宋清姝捏起茶盏，听完程扬知所言之事，她竟丝毫不惧。
“我胆大？”程扬知反倒笑出声，“郡主这个反应，论胆大，我可比不上您。”
“那是自然，”宋清姝扁扁嘴，“欺君罔上的死罪我都敢犯，还怕这个？”
程扬知打心底里佩服。
“况且，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之事，管他是帝君天君还是什么君的，无故杀妻更该被唾弃！”
事情未成定论，宋清姝已在此为元妃鸣不平。
“啊，对了，金钗……”她忽然话锋一转，“你节哀……”
安慰的话不好多言，程扬知抿唇点头。
“你放心，要我如何配合，你们尽管提，这个仇不报也得报！”宋清姝看上去像个正义志士。
程扬知难得发自内心地笑出声。
她竟觉得，若是府里多这一位可爱妹妹对她来说倒也不算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