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坐着几个晒太阳唠闲话的大爷大妈，李书低着头匆忙走出，站在小区门口观望。

没见到上午的那辆白色商务车，身后传来“滴”一声，一辆黑车缓缓停在她身侧。

副驾驶车窗降下，李书探头看去，驾驶座上周循然朝她点头示意，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然哥，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周循然偏过头，看着李书认真的表情，嘴角微勾：“时间还早，我们先转一转。这可是你的地盘，有什么好地方吗？”

这个十八线小城，有什么好地方呢？

她苦思冥想一番：“好像也没什么地方，我们高中旁边，有一个古寺——”

小城西北角的善严寺，在夕阳的光照下更显出一片祥和静谧，仿佛一方避世净土。

踏进山门，扑面而来的香火烟气，使人不由地放慢脚步。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看着法相庄严的巨大佛像，垂眸看向世人，眼神似含悲悯。

李书站在门侧不由地看呆，直至身边传来声音，她扭头看去。

周循然走上前来:“这里供奉的是五方佛。”

“中央是毗卢遮那佛，就是大日如来，是释迦摩尼佛的真身。”

李书转头顺着周循然的视线看去，发现确实是五尊大佛祥光四射。她不由惭愧，虽然是家乡的古寺，她居然是第一次踏入。

两人走出大殿，穿过游廊，慢慢踱步到寺庙后的小园林中。秋意明显，小湖边的芦苇丛早已枯黄。

李书好奇地侧头看着旁边的周循然：“然哥，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信佛？”

“我母亲信佛，小的时候跟她一起去过很多寺庙。”

“我虽然不信佛，不过我的确也相信因缘和合——”

周循然说着停下脚步，转头定定看向李书：“尤其是在遇到你之后。”

遇到自己之后？

李书看着面前那犹如深潭池水般的漆黑眼眸，一时间慌神，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她略显慌张的神色，周循然淡笑，转身指着马路对面：“你是在那里上的学吗？”

李书回神看向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从寺庙侧门走出，对面正是宜市中学的大门。

她点点头：“是我的高中母校。”

周循然抬腿直接走过去，李书愣一愣方才跟上。应该是因为中秋假期，学校大门紧闭，里里外外都显得静悄悄。

周循然不知上前跟门岗说了什么，旁侧的门闸直接打开。看着他向自己招手，李书快步走上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校园。

漫步在安静的校园里，李书恍然发现，这居然是自己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当时觉得非常之大的校园，现在看来却远远不像记忆中那样，没走几步就已经经过教学楼、图书馆还有餐厅，来到操场。

走到操场看台坐下，李书看着操场中的草皮，年少时的嬉戏打闹声仿佛传入耳边。

又抬头看着远处夕阳余辉透过云层洒出的金光，一瞬间感觉天地辽远，人生际遇之时过境迁的感受如此真切。

“你高中的时候应该成绩很优秀吧？”

李书听着周循然的发问，回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不由感慨：“成绩确实还不错，那会是真的心无旁骛，一头扎在学习里。”

突然开始好奇周循然高中时候的样子：“然哥，你呢？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我吗？”周循然微微沉思：“我每天都在逃课，是让家长老师都头疼的那种学生。”

李书大为惊讶。

“啊？逃课干什么？”周循然看着这么沉稳强大的人，看来也有过叛逆时光。

“不干什么，只是单纯和家里作对”，周循然低头思索一番，“逃课之后，大概就是在街上游荡或者发呆。”

李书惊讶地张大嘴，听着周循然继续开口：“大学去音乐剧专业，当音乐剧演员，一开始也只是因为和家里对着干。”

“我知道五方佛，是因为我母亲；我选择成为音乐剧演员，也是因为她。”

他视线投向远方的橘红色天际，神色缅怀，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我母亲，曾经是一名演员。她还很会唱歌，我对舞台剧的兴趣，也是她的影响。”

“那阿姨现在肯定很高兴，你作为音乐剧演员这么成功——”，李书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周循然好像提到过，他已经很久不和家里联系。

发现不对，她立马截断话头，转头看着旁边男人的表情。

周循然神色平静，缓缓开口：“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母亲就已经去世。”

“她因为戏子的身份，虽然和我父亲已经结婚，但却一直不被家族所接纳。后来，我父亲还移情别恋。所以她郁郁寡欢，很早就过世。”

“我成年之后就直接离开家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寥寥数语，李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红颜薄命的故事，还有孤独和充满愤怒的少年独自成长。周循然走到今天，一路应该是辛酸无数。

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往日高大华丽的身影，在今天空旷的操场看台上，无端显得寂寥。

她眼眶发酸，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搭在周循然的肩头。隔着衣服，掌心似乎传来一丝温热。

感受到肩头那一点轻飘飘的重量，周循然转过头来，看到李书泛红的眼眶，寂寥之色褪去，唇边渐渐盛起笑意。

和十年前一样，依旧是那个容易共情的善良姑娘。

看着周循然流露出的笑意，李书从悲伤情绪中倏地抽离，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搭在周循然肩头。

“啊”一声，如过电一般快速收回手臂，手指无措地摸摸脸，感觉指尖温度滚烫。

听到周循然的轻笑，她不由地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脸，不再看他。

周循然在旁边悠悠开口：“你呢，当时为什么想学法律？”

自己为什么想学法律？对比周循然的故事，她的故事可谓普通至极。

李书拍拍脸颊，不好意思地张口：“我学法律，只是因为大学专业被调剂。”

“我其实不喜欢法律专业，我也不太擅长于咄咄逼人的争辩，只不过学了这个专业，裹挟着就这样走下来——”

说着说着，她的话语逐渐变慢，神色也陷入迷惘之中。

“那借此机会，你正好可以重新思考一下——”

“什么决定，我都可以支持你。”

李书正欲点头，听到下半句话，她猛然抬头，看到周循然垂眸凝视着她，眼底一片炙热坦诚。

她迅速低下头，避开那直勾勾的视线，作鹌鹑样。

“走吧，我们去吃饭。”

李书眼角余光看着周循然站起身来转身朝旁侧台阶走去，她方才松一口气，也站起来拍拍屁股，向旁侧走去。

走出宜市中学的大门，天色已经擦黑，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周循然开口询问：“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

李书挠头思索：“附近有一家烤鱼店，我之前和朋友经常去，不过——”

想想那个烤鱼店的环境，李书犹豫：“但是然哥，那里环境很普通，也没有包间，你会不会被认出来啊。”

“放心吧，我没有那么有名的。走吧，不远的话我们步行过去。这个方向吗？”

周循然转身迈开长腿直接出发。

家里这种小地方，确实可能也没什么人会看音乐剧吧。李书这么想着，稍微放下心来，匆匆跟上周循然的脚步。

街角的烤鱼店里，十几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化，岁月仿佛在此停滞。

系着围裙的老板娘招呼他们进门，炭烤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已经坐着几桌食客。

特意挑选角落靠窗，尽量看起来不起眼的位置。尽管如此，周循然落座时，周围顾客的视线还是落过来不少。

李书有些许不安地看向周围，周循然脱下外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朝着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没关系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或者，知道也没关系。”

李书闻言放下心来，点了麻辣酱香双拼口味的烤鱼和小凉菜后，伸手拿起自己和周循然面前的碗碟，将保温瓶里的开水倒了进去。

周循然盯着李书小心翼翼烫碗碟的动作，露出一丝轻笑：“看来这家店，你来过很多次。”

李书没有抬头：“对啊，以前高中的时候就和同学来过，不过那会零花钱不多。工作后，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和朋友过来。”

她把烫过的碗碟轻轻放在周循然面前，视线扫过店铺墙壁上泛黄的海报，突然想起那张演唱会门票。

“然哥，那个，演唱会门票，谢谢你。”李书犹豫着要不要提钱的事，但又总觉得不合适。

“不用谢，我和谢添可，还算有一些交情。”

李书双手交叉握着面前的水杯：“然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上次在你家看到摆着他的一摞专辑，甚至还有磁带。”

“哦哦，我喜欢他好多年，从初中开始。那会没钱去看他的演唱会，后来他就好多年没开演唱会。”

李书不好意思笑笑：“所以这次的演唱会，特别火爆抢手，我找了黄牛，发动了好几个朋友帮忙都没抢到。”

周循然闻言唇角微弯：“幸亏你认识了我这个——”他顿了顿，又吐出两个字：

“朋友。”

烤鱼很快上桌，热气在桌上开始升腾，麻辣味道扑鼻而来。

周循然看着对面姑娘在辣油浸润下殷红的双唇，一时间竟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