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常从善如流:“知道,但我会尽我所能。”
尤桑掩藏在面具后面的唇角抽了一下,终究是没能忍住:“这是我的荆棘,阁下请勿偷换主语。”
蒋厉笑了,捧着小荆向尤桑连声道谢,就差跪下来了:“哥,你就是我亲哥,么么么。”
尤桑嫌弃地后退半步。
谢南常毫不愧疚地笑着,溢出来的声音很轻,随着夜间的凉风传进尤桑的耳朵里。
兴许是因为刚才饭桌上谢南常喝了点小酒,这会儿气味未散,清清浅浅的,蕴藏着微醺的味道。
尤桑倒也没真的不耐烦,他的手指不住地捻着兔耳,眼皮微垂。
这酒闻起来味道还不错,明天可以小酌几杯。
回到房间,谢南常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床,将脸连同面具埋进被子里,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他随意摆摆手,任由尤桑挑走他的卫衣,十分宽容地让人先去洗澡。
尤桑拎着衣服,扫视了好几眼两位弱小疲惫的灵捕,一步迈入浴室。
浴室很明亮,尤桑将换下来的衣物仔细叠好。打开花洒,任由水流自上而下冲刷他的躯体,轻柔地按摩着他的皮肤。
眼睫渐渐被水珠沾湿,顺着脸庞轮廓滑下。他半阖着眼皮,唇角不自觉抿起。
其实脱了那层优雅得体的壳子,他的眉梢充斥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但只要人们都喜爱这副外壳,又有谁会在意其内里是什么样的。
浴室逐渐弥漫起了雾气,在这朦胧视野当中,尤桑好像看到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衣物。它长得细小,上面布满了绒毛。
“别动。”尤桑短促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就连外面的灵捕也察觉到了动静,门外传进来谢南常的询问。
“浴室怎么了?”
尤桑没有理会,他甚至暗暗放出了威压,要让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知道偷看他洗澡的代价。
尽管灵徒被绑定以后,会由原来的巅峰五级降至一级,需要灵捕的钱币购买经验卡,或是过关副本得到经验卡来升级。
但尤桑的一级又岂是这只鬼手能够匹敌的?
那只鬼手仅仅是顿了一下,立马就被吓跑了。
再次确保浴室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尤桑慢条斯理地穿好衣物,用毛巾擦拭头发出了浴室。
水雾蒸汽笼在他身旁,尤桑的眼尾被熏得嫣红,皮肤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眼眸底下湿润着,头发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更显容貌艳丽,眉间尽是冷淡。
说来奇怪,尤桑的眼睛是暗绿色的,明明更符合西方的特征。可他的容貌却是典型的东方古典美人相。
“没什么,一只鬼手而已。”没有了面具的阻挡,尤桑的笑容得以清晰瞧见,仿佛刚才的冷漠只是幻觉。“没有危险。”
谢南常仍然趴在床上,只是这会儿侧着头,露出一只乌沉沉的眼睛。
“头发擦好点,滴水,着了凉我没钱治疗。”
尤桑:“……不劳费心。”还真是不能希望谢南常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他转过身坐上木椅,双腿交叠起来,眼眸半垂着,敛下的目光又轻又凉。
谢南常毫不在意地翻了个身,靠在床头,让蒋厉说出他在杨家的发现。
“我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一幅画,画了七个小孩。”
蒋厉顿了一下,蹙着眉回想道:“六个小孩围着一张桌子,桌上还站着第七位。虽然当时距离有点远,但还是能够看清桌下三个孩子的脸。”
“是杨雨欣和她的弟弟妹妹。”
谢南常接着补充道:“这种画来源于一种特殊的习俗——赠兔画。画里桌上的小孩手持兔子吉祥图,意为祝愿受赠的孩子将来生活安宁,步步高升。”
按照他们的话,难道这个受赠人是杨雨欣?但她以及自己的弟妹都是画中桌下人,这里是否存在着什么含义?
尤桑嗯了一声,又问:“阁下的木筒怎么样?”
那时候谢南常不仅仅在等待蒋厉,也在趁这个机会接触到挂在门额上的木筒。
他挑眉应道:“槐木制的。”
用木筒盛雪水,与面具一并挂于门额,以示镇邪攘灾,可偏偏木筒是槐木制的。
槐木,又称为木中之鬼,阴气旺盛,驱邪反倒成了招邪。
杨家这一切不对劲极了,正邪颠倒,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一股脑往错误的方向整去。
尤桑今晚的注意力其实都在饭桌上,绝对不是因为菜肴。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木椅扶手,似乎想到了什么。
“杨老太太中途分了餐盒,进屋带给杨大嫂,饭盒里面装了兔肉。”
孕妇生育期间禁食兔肉,据说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会长有一张豁嘴。这一家子还真是一切禁止做的行为都做了个遍。
有了尤桑之前的提醒,剩余两人将洗漱时间大大缩短,避免碰上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外面夜已深,街道上与他们刚进入副本时的模样相差甚远,空落落的。一时间只有灯笼带来影影绰绰的红光,朦朦胧胧的一团,好不瘆人。
这个地方的月光也不够明亮,甚至有些微弱。他们关闭房间里的灯,将窗帘拉上,确保这里的光线与外边渐趋同一,不多不少。
由于谢南常的特殊性,中间的床位被让给他,尤桑与蒋厉则分睡在左右两张床。
尤桑安分地躺在靠窗的那张床,头朝里侧。
周围很静,除了灵捕细微的呼吸声,竟毫无半点夜晚应有的动静,蟋蟀与蝉鸣什么的一样没有。
或许这家民宿里还有人没睡着,但谁又清楚呢,也许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尤桑阖着眼皮,窝在被子下面。被子是新的,上面有很淡的棉脂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的身旁。
小荆感受到蒋厉渐趋睡眠的平缓呼吸,悄悄游移回到尤桑身旁,亲昵地圈住他的手指。
他轻微动弹了一下以示回应。
除了那次,尤桑向来对小荆温柔以待。
小荆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却初步具备了一点灵识,极通人性。
当它诞生之初,它的顶端绽开了属于尤桑的第一朵玫瑰,娇艳中蕴藏着一丝青涩,像是出世不久的美人。
但是,这朵玫瑰被尤桑亲手剪断了。
由于开花的时候基因不稳定,导致玫瑰剪断时造成了基因缺失,这只荆棘条几乎丧失了开花的权力,身上的尖刺被尤桑尽数拔去,只在顶端留下一截丑陋的断茎。
尽管荆棘条与尤桑本身连通了一部分的感官,尤桑自己也会痛,也同样在感受着血液从荆棘的断口处汹涌流出。
而小荆从来没有怪罪过尤桑,如果它是人,按照它的说法,那就是它只为尤桑的存在而存在。
它用自身的一切温柔,去包容小少爷的所有错误与冲动。
尤桑手指勾住小荆的尾端,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很快坠入梦乡。
另一边,金发蓝眼的男人正调出尤桑在战斗模拟仓的使用记录,上面排列着一串串象征着成绩完美的“s”标记。
“亚伯拉罕,你带的荆棘实力不错,才几个月又进步了。”
亚伯拉罕闻言,手指一动退出了查看界面,转头看向了刚开口说话的男人。
男人戴着口罩,面容不甚清晰。只见他缓缓褪下手套,给自己左手无名指套上一枚闪亮的戒指,明晃晃的张扬。
亚伯拉罕朝他颔首微笑:“过奖,他是我养大的玫瑰,自然会有我的一分姿态。”
他的面容端的一派风轻云淡,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稳操胜券,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胜过他。
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上亚伯拉罕平静的眼神,他的音调有一刹那尖锐起来,冷嘲热讽道:“你?像你一样在背后搞小动作?”
他微眯着眼大笑着,手指抚着下巴,上下打量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也不怕被他这么瞧着,一副任由君为的模样。
“上一次和你这么说话,你还有个可爱的儿子,是不是?”男人道。
直到看清亚伯拉罕眼底深处难以掩藏的情绪,男人捧腹大笑起来,神情露出一丝癫狂。
他愉悦地朝亚伯拉罕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等到那人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亚伯拉罕才松开攥紧的拳头。细看手掌心的话,还能瞧见上面狰狞的半月形指痕。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擦拭着,眼眸里不见丝毫情绪。
快了,对方就快要出手了。
为了达到目的,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也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进尤桑的耳朵。他猛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的视线落在房里中间的大床上,对方也同样清醒,还朝尤桑微不可及地点点头。
四周动静并不大,至少蒋厉还沉浸在睡梦中,没能打扰到他半分,甚至还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舒适得很。
尤桑悄悄爬下床,动作很轻。他将窗帘掀开一角,瞥向街道。
只见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兔子和人,毛色融在阴影里看不清,一双红色的眼眸亮得好似两盏小型的灯笼,空洞洞的实在惹人惊慌。
人的脸上戴着如出一辙的面具,看上去与兔子只有身体不一样,其余面貌什么的都相似。
甚至身上长了与面具相同毛色的绒毛,就连耳朵也好似真的一般左右颤动,仿佛在倾听周围可疑的动静。
这副场景就好似下午满是人的小巷,只不过那时候是人,而现在是兔子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