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汽萦绕于周围，雾蒙蒙的一片，水珠顺着腿滑落到脚边，我长舒口气，将疲惫与烦恼全部排除在外，简单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关上花洒，推门走到梳妆台前。

头发整理得差不多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交给这里的仆人，便重新换上一身已经准备好的素色和服，不太习惯地踏着木屐步入长廊。

这里是五条家的大宅，以传统的日式风格为主流装饰元素，之前仅在电影中才有机会欣赏的纸糊推拉门现在到处可见，墨汁般的黑夜笼罩住这个小小的世界，长廊外能隐约瞧见那庭院中的竹子流水，“哗啦啦”的流淌声与微凉的风瞬间将我内心的忧虑卷得无影无踪。

“可以了？”五条悟在不远处笑着对我眨眨眼睛，也难怪会成为如今五条家族的家主，实力与能力不提，单是配合传统服装的外表就能体现出一种世家独有的底蕴气质，在仆人行礼为我们留开通道时，我心底的尊崇与敬佩也油然而生。

“联系上家里人了吗？”入屋后，他示意我坐下，继续问道。

我点头道谢并照做了，回答说，“没有，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这样啊。没关系——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要听我说重点就可以。”

五条悟在判断我是否为特级咒灵的容器，答案显而易见。为避免体内那个女人再次出现霸占我的身体，他用自己的咒力为我加了一层封印，其效力等同保险栓，这样一来她出来的情况就从可能变成了绝对不会，除非我自己动手解封。

在我的国家，体内若是藏有这种恶性的千年诅咒，不论其等级如何，都会按照禁术处理，最后甚至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的。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尽快与我的家人，我的妈妈取得联系，为随时的安排做好万全准备。

他以简明扼要的方式交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将我的所见所闻转述给了他，其中的重要信息大概如下，附加我的整理与理解。

自称是“我的另一人格”的女人，其实是在千年前便臭名昭著的诅咒，名为“毒蝎”，那时候咒灵统一称作“妖”。千年前，也就是封建社会，中国的宋朝，日本的平安时代。那位之前的幻境之中出现的男人，是五条悟的祖先，亦或是前世。

不算稀奇事，大家族成员间的联系本就像树木的根，分支很多，其中不免会出现些容貌相近的，术式瞳术相同的人，他们会将厚望给予自己的后辈，比如责任与义务。

前世今生就是另一回事了，作为日常祓除咒灵的咒术师，我已经很难再去做一个坚定纯粹的唯物主义者，而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很难用寻常逻辑来解释的意识流存在，它向人传达的内容含糊不清，或许有时候会因为每个人各自的经历和主观想法产生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改变，大多数情况下也未必能有什么寓意。那场梦中以及那场幻境中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倒是挺玄妙，从头到尾都像个谜语人。在各种各样的故事中，她们永远都是设置悬念为剧情增光添彩的关键角色，可放在现实里，她们只会拉低我做事的效率 ，成为完成任务的绊脚石，因此，至少在这两天之前，我都没有投入精力去回想她们。

“等等，你刚才说，为我增加封印的方法……是从梦里学的？”我不可思议地反问。在我的认识里，梦境大多是像上文那样的理解，而从中学习到一个具体到能在现实里派上用场的方法，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

“我的眼睛所见之物，恐怕要比你在梦中，幻象中所看见的要清晰很多呢，说出来可能会让你吓得晚上睡不着觉～有关前世的身份，有关祖先的故事——让你悲伤，让你流泪的幻象。或许，那不仅仅是幻象。”

“那场梦是什么样子的啊？”

一句毫无犹豫的反问，没有反驳他说【我不会害怕，不许小瞧我。】，也不像是在故作镇定，回避自己怕不怕的问题，女孩粉色的漩涡眼睛切切实实地盈满好奇，而且是那种对于书中的一个故事，影院里的一部电影，电视中的一个节目的好奇，就好像，这件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她还真像个星星上的“白日梦”，不会真的是从遥远星辰中诞生的吧，稍不留神，想法与思路就和我完全不一样了，五条悟想到。这让他更加肯定了顾玲娜作为咒术师的资质，也许哪一天天塌下来了，女孩依旧会保持这副模样。

“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不隐瞒什么了，在和你相遇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多次梦到过那样的场景。先是和你的幻境中一样，那个’我’祓除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长发女孩，接着，在一个古老的房间中，我穿着纹付羽织袴，旁边是一身白无垢的女性，也是紫色头发，不过，仔细一瞧，就能看到上面都是木偶特有的纹路——”

“梦里的你是第一视角的吗？”

“是哦。”

那就是前世了，除非真的是把灵魂强行移到某位祖先身上……

“那场梦里，你会感觉很开心吗？”

“欸？”

“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是第一视角代入的话，你有那种切身体验到的一种愉悦感吗？是来自你本身的情绪还是这段记忆为你强制传入的？”

“不清楚呢，但是感受我知道，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愉悦感～你为什么问这个，很在意吗？”

“没，我想说的是，五条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手托着腮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察觉到我并没有要结束发言的意思，索性止住动作等待下文。

“说一下我的看法。前世今生，就是一个灵魂进入到轮回之中被完全清空记忆，在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启全新的生活，在记忆被抹除的条件下，因为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生活环境大概率形成截然不同的性格，就算是同一个灵魂，也很难说我和那个她会是一个人，有一种大众化的说法是，这就是命运。但我认为，我的前世是不是人类所畏惧的妖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所谓的真相真正水落石出后会不会颠覆我和我家人的关系，从小到大的朋友的关系，和你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后果，那我绝对不会承认，因为，我就是我自己，不管上一世经历了什么或者上上世经历了什么，这一世的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身份，我是从中国来的特级咒术师顾玲娜，我是咒术高专的老师，我是你的同伴，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先将我的想法传达给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把对于一些问题深入的看法说给别人听了，嗯，就是这些。”因为语速过快，激动到一口气说下来的我感觉自己的面颊都要燃烧起来，急忙用手捂住两边的脸。

五条悟见状，笑得很开心，一双沁满了蓝水晶的眼放出琉璃的光彩，“哈哈哈，第一次见到语速快到几乎不带标点符号还不觉得累的！”

“我激动的时候就是习惯这样！怎么了！！有意见嘛！？”女孩显然被他的话激了一下，不乐意了，红彤彤的脸气鼓鼓地形成两个凸出的圆弧，表现出了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稚气。

“没有没有挺好玩的——”

“你！”

“你的说法很有趣，我也差不多是这么认为的，”他脸上狂放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心情极佳地为我倒了一杯茶，“所谓的灵魂就像一张白纸，被反复刷新循环使用，上面的字迹不会被覆盖叠加，永远的崭新，永远的清晰可见～现在的娜娜是我的后辈，我的同事，是一起去甜品店喝下午茶的朋友，才不能和什么妖怪转生相提并论。前世什么的，就让它和过去的时光一起被永远埋葬起来吧，现在的我们仅仅是【五条悟】和【顾玲娜】，这么简单——”

平静欢快的语气，孩子气的形容，却非常坦诚。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我们只是像两个普通人一样在午后的茶馆里在聊些稀松平常的话题，而他的回答在我的心里燃起一豆烛火，就像从无数个睡梦中苏醒时，朦胧中暖洋洋的感觉。

我喜欢和他聊天，想要更多地与他畅谈。现在的我们恰巧站在同一条线上，那些无厘头的梦境与幻境，也仿佛都变成了微不可查的单细胞生物，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彻底看清。

是的，我们都拥有自己的人生，不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之后，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们都会携手并进，共同面对拥有着一切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