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寂静的酒吧里，繁杂的人群，浓郁的饮品味，不间断的交谈，各种元素呈现在反复变换颜色的旋转灯球下，杂糅在一起，这些都成为了正在播放的现代音乐的物化表现，成为了成年人真实社会的一个缩影。

我实在反感这种地方，吵吵嚷嚷，鱼龙混杂，不安定因素居多，极端情况下甚至极有可能搞擦边球。毫不夸张地说，作为一个在家庭温室中长大且从未叛逆过的封闭乖乖女，这类领域是我在电影或者电视剧中才能接触到的世界。但有一点是特殊情况，比如现在———我在遇到不重要的事情时比较懒，尤其在被饥饿劳累占据的前提下。

走在前方的男人正潇洒自如地引领我穿越人流，蓬松的银发在绚烂的灯光里格外醒目，但在同时也融入得很自然，这种情形其实并不让我意外，毕竟，他的风格本身就给我一种又野又辣，蹦迪起来能拉起一片钟情于他的妖媚女人跳踢踏舞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身上存在的这些若隐若现的/色/气特质放到这个场合里反而给我一种安全感，用游戏术语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阵意图不轨的巨浪冲击波过来，他一定能作为一个坚实的盾牌“邦邦邦”得全部轻松挡回去，嗯，对对对，这还是他本身具有的技能来着。就是说，他能给我这类画风完全不符合此类场景的人物遮一遮，好能起到一个保护伞作用。

这位看起来绝对不像纯情风格的熟男教师竟然不碰酒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他点了份哈密瓜苏打，还往之中漂浮着的柠檬片上挤了一大把奶油，这简直比在我在中国过冬时和妈妈一起在家里吃老冰棍儿都要奇怪。

“在想什么，我为什么不喝酒？”他动听又极具特色的声音似乎总能脱离周围的嘈杂独立出来。

“嗯。”我嫖了一眼厚到几乎能将柠檬片压下去的奶油道。

“我啊，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把那种苦涩的饮料和可口饭菜搞在一起的操作了，你难道不觉得那样很败坏味觉体验吗？”他嫌弃地吐了吐舌，好像酒现在就跑进了他的嘴里一样。

不过，我确实也不爱喝酒。

“十分赞同，其实我就算已经成年进入社会了也没办法爱上喝酒，因为它的味道真的很像藿香正气水，苦不拉几的，我爸老张罗着我不管得什么病都要喝那玩意，搞得我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难不成运动时候皮肤受伤也要往上喷啊？不太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用那么苦的饮品作为宴会活动庆祝的主题……不过，有句话不是，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耸了耸肩，同时也在心里找到了一种平衡感，原来不爱喝酒甚至不碰酒的成年教师在这里不止我一个。

“霍香正气水？那是什么？药？”五条悟顶着和平常无二的表情，握着舀勺的手在冰激凌球面前顿了顿，音调因为这个于他而言的全新名词变得有些怪异。

噫惹，差点忘了日本是没有这个的。串味了串味了，这么说笑点他自然也是get不到了，尴尬。

“对，一种药。可以治疗感冒，中暑。”见他吃得正香，我选择友好地避开了“治疗呕吐和泄泻”两个词。

服务员疑惑地端着炸薯条和炸鸡块还有汉堡包过来，见点餐的是我们两个，瞳孔地震，又瞄了眼桌上的奶油甜筒和哈密瓜苏打，更惊讶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在想，为什么这两个看起来已经在工作的成年人要跑到酒吧刻意避开酒水，去点那种跟着爸妈来居酒屋的小孩子才会吃得餐点组合呢？而且还有无酒精饮料？？

五条悟无视掉服务员的表情，将刚放在桌上齐了的小餐全部都推到我们之间，“你真的不要点别的？”

“不用，我都可以。”

“欸，这么无欲无求嘛，没有在勉强自己吧？”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他嘀咕了句，吃了几勺冰激淋。

“没有啊。”为了表达我的坚定与自然，我快速接道，“习惯了，和朋友出来吃也这样，反正我不挑食，钟意的一般的都能来一点。不过，我比较好奇一件事哦，你带我来这里的理由真的只是因为距离短和餐点美味吗？”

现在回想，此人已经带我来了两次成年人场所了。今天我跟着他来也只是急切地想要填饱肚子。

五条悟侧过头观察顾玲娜，她没有继续注视他，而是一口一口缓慢地吃起桌上的食物，闭着嘴咀嚼，他注意到她坐得很端正，很优雅，紫色的披肩发与洁白无瑕的精致脸庞相称，自然地融入到幽暗的灯光中，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有些拘谨的，可能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我看你好像很拘束，我们作为社会工作人士总要适应这种场合嘛，现在不尝试，如果你以后接任务需要到这种地点要怎么办？”他“咚”的一下把苏打一放。

“哦？原来前辈这么为我考虑吗？”我狐疑地问。也不是怀疑他的好意，因为按照他的惯有风格，我总觉得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呢，“喔，其实怎么说，我20岁了，但并没有做好20岁的准备。有点像开玩笑似的，总认为应该在18岁和19岁徘徊 ，现在想想也应该往前看作出一些改变了。”

吧台昏暗的光线下，不同于顾玲娜的拘谨，五条悟只是慵懒地坐在那儿，手机被他随意转动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扣在漆黑的手机壳上。

下一秒，他丢出了充满好奇的疑问。

“18岁和19岁？你18岁19岁时，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这一次，被提问的女孩并没有立刻解答，粉眸有那么一瞬间黯淡了一下，但消逝得很快，随后，清冽的嗓音重新响起。

“和现在有区别，但也没什么特别的，人肯定都会变嘛这很正常。不过只是那种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采访时讲述的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故事，听着听着绝对会打瞌睡的程度，你不会感兴趣的。”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好奇哦。你的实力总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现在这种高度吧。”

“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练功嘛，我在中国时候也在和这里差不多的学校学习，然后按照要求按部就班，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喽。也不一定非得多么轰轰烈烈吧，这种平平淡淡的展开很奇怪吗？”顾玲娜眯起眼睛，向服务员多要了一份套餐，“我没吃饱，没事，最后付款AA就行。”显然，她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五条悟一仰脖，开始往口里灌哈密瓜苏打，杯中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他极少能对一个人感兴趣。

女孩并不像他一样离经叛道，什么事都做得风风火火，相反，除了偶尔和他闹闹，大多数时候都很乖，没有被最初的错误影响，改正得很快，这段时间里，他注意到她在工作中一板一眼，谨守分寸，也很矜持，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她评价还不错，包括和他聊天的时候她也注意很多。令他意外的是她又不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软糯风格，不单单只是像歌姬那样生气了会炸毛，抱着她可能好欺负的坏心思捉弄却得到了同等伤害的报复，以及毫不留情的反向嘲讽，这可能是他遇到的一种全新类型。

工作经历，人生阅历，这些通通不是她比他强的地方。然而他总觉得，她在某一个方面的认识很深刻，甚至很透彻，不仅只在于国家文化差异，她的想法，下一步的行动，要说的话，再加上她过去的经历，他这个向来能看穿别人的人竟是怎么也看不透，摸不透，就像掩上了好几层不透光的面纱，神秘，没有尽头，让人产生探求欲。而偶尔暴露出来的时候，又令人意外，难以想象。

说她带些傲气，大概确实有点，人们在陈述自己的自信观点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这再正常不过，可她又很谦逊，不论他的话带着几分玩笑，只要有好意，她总是会听出来并礼貌道谢甚至请教的，很有原则。

五条悟正要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得振动。

“娜娜，我去接个电话。”他起身。

“哦，好的。”是因为工作吗。

望着他远去的高挑背影，我轻叹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

但愿他回来的时候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我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