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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柒·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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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历122年,5月10日傍晚,真言舰队自戎壑启程。

舰底弧面光滑,令沉压的气流自收起的船板拂升,又在缓缓翘起的舰头交汇。再是一瞬化翼横展,将停泊在银白城墙上的乌舰一艘艘托起。

破风轰鸣间,蔽空长线迅速收拢,于拔升中将诸舰织作枚锐利的锥子。

并迎着天边那迅速熄灭的微光,一头扎进这片浓厚的乌云。

剧烈的震颤里,摩挲着左耳的漆黑五指顿了下。

继而,在趋于平缓的昏暗房间中,将夹在耳垂的银白菱石取下。

宽袖搁在大腿,左手无意识裹着菱石摩挲,横坐榻上的漓稍稍架起右肘,随抵掌右膝偏斜、挨入墙上的实时投影。

模糊的边缘电子溢散,短暂冲散了满屏混沌云流,以及偶现其中的刹那白隙与闪烁繁星。

但当屏幕恢复稳定时,最先映现的——

还是那双黯淡空茫的蔚蓝眼眸。

这片乌云中存在着大量时空裂隙。

迷失是幸运,泯灭才是常道。

并不是十分在意自己模样的漓别眸,定在屏幕外随意想到。

不过,在尼刻观察因果给出的领航下,舰队会顺利抵达。

拨弄着,银白菱石与指甲盖磕碰,于弧面落下道浅淡刮痕。

抵达倒悬于这片乌云之后的,人间尽头。

*

囹川,不赦生,不渡死。

*

一粒石子穿过了缀满繁星的夜幕。

继而在波痕浅淡的粼粼微光下,缓降于这片凝滞的暗中。

就像入水一般。

掀起诸多波澜,又为此间所拖累。

手提银灯中空悬光团,莹亮朦胧,悠悠将精细的花叶镂刻投下,映在那半嵌乌沙中的玉白阶石上。

乌履踩在长阶尽头,身形欣长的影稍稍昂首,将右半面挪出光中。软白碎发撩过眼角,轻易覆住这满瞳鎏金中的一点漆黑。

有曰并不是很在意真言的境遇。

无论这庞大的舰队是怎么穿过那片乌云,抑或是怎么一瞬翻转过来。

但这种时候,他控制不太住自己的目光。

就如自己预料的那般。

狭眸轻眯间,漆黑的石子慢慢放大了。它化长鱼化飞鸟,最终以那优美且冰冷的舰底弧线,倾落如瀑寒风。

漆黑裤脚鼓荡起少许,贴着紧绷的足裸摇曳。流畅的肌肉线条紧裹着骨根,若隐若现。

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将锁骨牢牢掩住。没压实的领子被掀起,虚掩过颈侧、于漆黑文字禁锢下铮铮抽动的筋脉。

来了。

降落前最后的气流挤压铺展,拂开斜覆在锋利面庞的发丝。那大睁的墨沉左眸里光环疯转,有曰的瞳孔却始终宁和得过分。

来了。

舷板放下,在沙中发出记沉闷的碰撞声。攥着提柄的手也跟着颤了下,令灯中莹光轻晃,朦胧勾勒扬沙卷落。

银质靴底踏落舷板,乌黑靴尖锃亮。

他的步伐依旧如最初启程时那般坚定。

墨袖垂沉辄摆,外衣宽松没有拉起,只拢颈挎在肩头。

他的背脊仍似分离时那般挺拔。

蓬松白发下,圆仁轻抬,任微光照入眼底。

他的面庞摹刻着初见时的无害。

定定与那双澄蓝瞳眸对视着,有曰记起了他诘问时的锋利,想起了他期待时的欢欣,更有他的慌乱、他的哀痛、他的哭泣与爱意,一一浮现眼前——

却在尽数叠入那喧闹又寂静的蔚蓝时,有曰突兀笑了。

继而,将自己那温和有礼的唇角扯出个癫邪的弧度。

看啊……

这不是什么都没变吗。

真.好.啊。

一字字嚼碎了,在舌下齿间翻碾了个遍,有曰方徐缓敛唇,含眸露出个温温浅笑来。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啊。”

瞳中明媚,语间欣慰。

绣着分真切的缱绻。

“漓。”

—— —— ——

长阶外起雾了。

氤氲自阶旁溢出,一点点积烟成云,将垩沙与夜幕的边界模糊。而在这片昏黑天地中,庞大的舰队悄然浮起,四散隐入浓雾。

尼刻没让军队跟着,只独自循着灯光,缀在两影身后。

他们并肩而行,却始终不逾那三步间隔。

他们有意无意保持着同调的步伐,偏生不肯靠近哪怕一步。

他们就像约定好了一样,保持沉默,享受沉默。

享受这个,撕扯着彼此、眷恋着彼此的,沉默。

浅抬军帽下,一对满镌裂光的乌眸静静注视了片刻,少女就苦涩别眸,将姣好的面庞半埋入厚重的苍灰绒领中。

等见到大主教,就赶紧分开吧。

真的……没眼看。

尼刻正暗自烦闷着,前方漓的脚步却是忽的一顿。继而,他就维持着半踩上阶的姿势,向右偏过头。

欣长的影上了一级,也跟着停下了。银灯随侧身悠悠转来,堪称大方地将莹光铺洒在漓的背脊。

透明大伞束在漓的背带中,迎着微光舒展了下边角。

隔着墨衣,祂会无意识蹭到漓、因扭转而突起少许的肩胛骨。

久违地给自己的实验品投了次食,有曰勾了下唇角,就顺着漓的目光望去。

继而,看着那飘游过雾中的模糊人影,有曰轻含起枚狭长眼眸。

“还好你们来的早。”

清冽声音如水淌,近地令漓愣了下,才从不真切感中挣扎了出来。他回眸望去,正见一颗鎏金眼眸无欢无怜,却在俯来眨眼间,漫上分温浅的调笑来。

“再晚点,你们就要和这些家伙挤了。”

怔怔盯了会儿,漓方垂沉敛眸,带着踩在阶上的膝合了少许,重新望向阶外。

雾浓了。

影子也多了。

庞大的渺小的,皆保持着一样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无言行走着。

自广袤垩沙来,到长阶尽头去。

“祂们,都是亡者。”

漓的话语笃定,偏生又带了点确认的意思。可有曰垂眸,只见到一搓呆毛软软伏在漓的头顶,没有任何惊乍的意思。

“嗯。”

应了声,有曰便散漫迈下。他的纤细脚踝舒展,又于踏落乌靴侧之际弓合。

“准确来说,是沾染了暗的亡魂。”

驻足在漓的身侧,有曰抬臂将灯举起。在阶侧那玻璃般厚重的壁垒上,莹团晕开朦圆,也在那平静的蔚蓝瞳眸中漫一泓微光。

“生魂初死,尚会在世间游荡一段时间。但规则的磨损致使的魂体溃散,会迫使祂们向一个安全的地方行进。”

氤氲浩瀚,自阶下潮涌潮落的渊底,至天边繁星宁和的夜幕,徐徐在这高耸的玻璃外流卷。如海雾里,冥龙高游,人魂跋涉,征行过茫川涌息、归向囹圄。

一点光晕,何其微弱。

“在暗界,就是囹川。”

银灯晃了晃,随有曰侧身敛肘,不巧掠过漓的面前。漓不禁眯了眯眼,可当有曰偏眸观察的模样随聚焦显现时,他的眼又有些贪恋地睁大了。

继而,在漓专注回望的一秒后,有曰轻勾起他那浅色的唇角。

在漓的眼中,一点光晕恢弘而耀眼。

但能够让漓凝视的,只有自己。

“囹川其实有不少清醒的亡魂定居。”

“但在夜晚,祂们不会外出。”

随口介绍着,有曰回身纳灯,提步向前。

漓下意识追着有曰扣好的衬衫袖口伸手,却在触及前,讷讷蜷指收敛。

“毕竟,外界的亡魂汇集在此,也是为了自身更久更稳定的存在。”

“而想要成为祂们的同族,需要经受考验。”

左足支身,右足收并。立在两级台阶之上,有曰漂亮劲瘦的背脊微微仰弓,又随无奈叹息稍稍怔松。

在漓担心撩眸的刹那,有曰转身将右手递下。

并在漓尚呆滞眨眼的时候,示意般勾了勾手。

“手拿来。”

漓蓦的僵住了。

可在那双澄澈的蓝眸几番闪动之后,他终究是抬起了左手。

漓的五指怔松,手背却难以抑制地爆起了白筋。

不知是戒备还是痛苦。

而有曰以一把揣住的姿态,将所有欣然接受。

“笨。”

有曰的五指修长温凉,随牵拽而刻下细腻的肌肤触感。

过分的切实,以至于漓的感官有一瞬,全部陷了进去。

直到他踉跄着将足尖抵在阶底,堪堪稳住身形,方恍惚回神。

又在那因距离过近而倒流来的清苦药香中,漓缓缓瞪大了眼。

危险。

他们实在是太近了。

他们的肩紧紧相挨,他们的手肘镶嵌相缠。漓甚至能越过板正扣好的衬领,自束缚序文下的淡白血管中,嗅出隐约的香甜血香——

他应当远离。

但……他无法违抗自己的本心。

“呼……好了。”

捂着暖和的大手,感受着失血的五指慢慢脱离了僵冷,有曰缓缓呼出一口气,就搓揉了下漓指根的薄茧。

再抽手垂转,悄然将五指挤入缝间。

紧紧握合,不容许漓逃开分毫。

“走吧。”

悠悠偏眸,欣赏着肩畔面孔上那妥协般的隐忍,有曰满意扬起一笑,就轻快牵着漓走向前。

“大主教还在等我们。”

灯中莹辉照玉透,一步一摇影,一阶一渡光。

在这昏蒙雾川、悠长影底,他们置身洁白中,行向长道尽头。

如果不算缀在几步外的尼刻,掀抬帽檐下不解皱起的淡眉。

*

囹川每日都会接纳新的亡魂。

但并不是每日都会有幸运儿,能够通过考验。

越是脆弱的灵魂,越容易被拖死在沉重的川底,在摇曳的川流中被撕扯作碎片,再随潮涌潮落归入深渊,沉淀为庞杂能量体的一部分。

朝醒的逝者,将在其中挑选祂们的早餐。

而坚韧的灵魂将循着长阶的指引,逆着愈发凝滞的雾海,一点点向上攀爬。

直至,海面。

*

氤氲浅淡,方摹好阴影轮廓,乌履便已踏下,掀起波澜层散。

足跟清击石台,覆去薄云嘭开的轻响。

雾散丝缕,自升跃的肩头垂淌。如烟如卷,拂不动那戎衣挂链分毫。

不似预想中的冰冷,只留轻盈、转瞬逝隐。

脚踝浸着云烟,有曰引着他的来客,漫步过夜与川的交界线。

夜无星,川无浪。

一切都很平静。

矗立在石台中央的殿堂更是。

离得远时,只可观察到它那宽广又高耸的轮廓;但当离得近了,也仅能隐约看清门侧的两座高耸石台上,捧着什么相望守候的雕像。

这其实很奇怪。

以漓的目力,就算说出殿堂尖顶的花纹如何都不为过。但现在,他只能望见模糊的色块,勉强以厚度与流纹区分于夜空。

就仿佛,边界溶解了一般。

漓想起了堕渊,但在有曰牵着他迈上圆阶时,他还是立即收敛了思绪。

雾川自银质的鞋跟后脱去,瓷质的圆阶于足前逐级收拢。刚越过方柱形的雕像底座,眼看离那紧闭的高门不过五步,有曰却忽的抽手,将银灯提柄递给了漓。

漓突然被松开的左手五指颤了颤,没敢留。

他追着有曰的背影走出两步后,也没敢再跟上。

抬起的足跟轻缓低垂,漓敛起前倾的身躯,就正腕提灯,掀眸望向驻足门前的有曰脑后。

在那抹黯淡的澄蓝中,有曰的手腕纤长,自倾斜过颈的丝缕白发旁掠起。并在顶上的一撮翘毛对上手背时,他拢指转腕叩下。

静待的一秒中,尼刻恰巧踩上托着雕像座底的空广圆阶。

军靴踏响有力,又在高门徐徐洞开间,被沉风淹了清铮。

继而,辉光自高门的狭缝中倾落。

迎着骤亮阶门,尼刻不适眯起双乌眸。她忍耐着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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