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汁液在齿间绽开,随着咽喉的滚动流淌过,最终只余下淡淡的苦涩。
呸,好难吃。
明明远在天边,可那急促的呼吸声与哽咽的啜泣声就仿若近在眼前。
来不及思索,身体先一步动了。
香气如有实质,在发霉的空气中指引着方向。
好饿。
老旧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生锈的墙壁如定格的相片,上演着勇者屠龙终成龙的悲剧。
近了,近了。
腹部扭曲,涎液溢出。
气味愈发刺鼻,眼眶干涩难耐。
躯体轻盈如燕,悄无声息攀附与黑暗的角落,意识却昏昏沉沉,缓缓下坠。
「祂」探出了手。
探出了骨瘦如柴的手,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腐朽但依旧厚重的箱体。
「祂」握住了柔软的物体。
握住了一个新鲜的,尚在哭喊、挣扎的食物,尖锐的五指轻易地撕裂了食物的皮肤,有什么热热的、黏腻的液体淌过指缝。
「祂」抬起了手。
抬起了仍在抽搐的食物,但轻轻一声次啦声后,从不大的洞口中掏出了圆圆的果子。
将坚硬的外壳掰开,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大小适合的碗,啜饮着滚烫的汤汁,咀嚼着滑溜的面条,辛辣与清甜在口中盛放。
美味。
但还不够。
「祂」放下了手。
自手肘至指尖,舔舐过不知几遍,直至舌尖满是皮肤的苦涩味道。
「祂」掀开了箱盖。
羸弱的光冷冷的,灼烧着「祂」的身体,也灼烧着途经的灵魂。
那是一枚心火。
一枚,属于年幼光之子的心火。
*
丹又是一声叹息,看得姗摇姬妲直抽眼角。
不就是看着病恹恹了点嘛,这小怪物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谅是姗摇姬妲再大胆,也不敢当着小怪物的面说,只小声和丹咬耳朵。
“我说,茶宝,你至于吗?”
丹,或者说茶,没回应,只是视线始终落在窝在酒红沙发中的漓身上,没挪开过。
她在「器」中动了手脚的事情自然不能跟姗摇姬妲细说,所以从漓凌晨惊醒时就开始心疼了。
看着他呆滞、迷惘,蜷缩、辗转。
茶经历过的失眠的夜不算少,但这么难熬的夜绝对排得上前三。
她也很想开口问,但见漓从上船开始就没精神,也不忍心打扰。
“喂,茶宝……唔。”
姗摇姬妲咬了口抵在唇间的鲜嫩水果,迷茫的视线瞬间变得喜怒交杂。
茶宝投喂她了!
但不是因为她!
而是因为某个昨天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头!
啊啊啊可恨!
可是好香……
一个接一个的投喂,让姗摇姬妲的思绪渐渐偏离,愈发快乐。
茶想再摸一个果子的,但只摸到了一片冰凉,干脆收手,起身从走来的侍女手中接过毛毯,盖在歪着头的漓身上。
只是刚盖上,漓耷拉着的兔子耳朵“噌”地一下子立起来了。
顿时,茶收手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丹姐姐。”
原本稚嫩的声音覆上一层沙哑的膜,茶顿时脑补出红彤彤的眼、冰冰凉的指尖,根本顾不上背后放肆的视线,就坐在了漓的身边。
“姐姐在。”
漓侧过身,半张红兔子面具埋进了沙发中。
“姐姐,今天是什么活动吗。”
“与其说是活动,不如说是节日。”
姗摇姬妲见茶开始专心给小怪物讲解,心里切了声,就将脚裸搁在左膝盖上,双臂搭在沙发背上,侧头看向窗外。
“三年前,君王带着同族,在这里降落。”
听着那含着笑意的语气,姗摇姬妲的思绪也不由得飘远了。
“那时的方舟可没有魔法构成的防护罩,白日炎热异常,夜晚冰冷难耐。”
可不止呢,漫天黄沙剥夺的可不止是视力,还有一条条生命。
“光子们白日建立王城,夜晚便聚在一起休息。”
那时候,虽然同族们都会自称臣民,可远没有现在这么泾渭分明。
“精神时便将大锅汤分了,又将资料当牌,乱玩一通,困倦了便盖同一床被,夜话至梦乡。”
是啊,虽然同族间很是熟悉,但远没有来自「影」的那七个光子有趣。
“当时在夜晚举行娱乐活动的传统,便延续到了现今。”
姗摇姬妲紫罗兰的眼眸倒映着街道上光子们忙碌的身影。
“光之初隐,花船开始绕城游行,广场中心的戏台架起。”
那个时候,方舟民少,凑合凑合搞了几艘花船,只是图个热闹。
“至黄沙开始反光,但又不至于刺眼的时候,各家店铺在十字大道两侧架起,方舟美食应有尽有。”
那个时候,就在广场上弄个篝火,烤螃蟹吃果子,可简单了。
“夜深露重之时,讲那英雄史诗的戏方才开幕,直至天露鱼肚方才停歇。”
那个时候,轮番上去唱个歌,耍个把戏,哪儿有现在这么复杂。
“这正是方舟的立国纪念日。”
那个时候……
紫罗兰色的眼眸微阖,只余一片黯然神伤。
那个时候,已经回不来了。
“唔,难怪这么吵。”
“好,我回头就给船加一层隔音魔法。”
哈?
这船的材质本身就是顶尖的好吧?
别说隔音了,就是炮塔都没法轻易洞穿。
姗摇姬妲摊开手,表示奇怪,结果就被茶瞪了眼。
为美色臣服的长公主双手高举,一副认同的模样。但等茶转过去后,就恢复了本性,懒洋洋地横躺在了沙发上,又叫侍女捧来水果喂她,时不时调戏一下。
再说这边,漓仍旧乖乖地缩在毯子中,一对兔耳朵半耷拉着。
“「墨」,昨晚是没睡好吗?”
漓轻轻“嗯”了声,带着些许鼻音。
“再睡会儿吧,还有些时间才到。”
漓点了点头,似在闭目养神。但片刻,漓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姐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快睡吧你。”
“唔……”
姗摇姬妲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宝贝茶把给那个小怪物按头杀,一按按到了柔软的大腿上。
可恶。
长公主咬手绢。
我也想要膝枕!!!
*
厚厚的、阴沉的云层一如始终,笼罩着这片山谷。
有灰尘在浑浊的空气中浮动,落在沙尘中,化开一滩黑水。然后,灰尘再落入黑水,生出扭曲的结晶。
在这片林立骨骸中,唯有那欣长光子的立足之处,是为净土。
漆黑的胡狼面具后,一枚鎏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天空。
转身之际,有曰的脚尖不经意间蹭过悄悄涨起的黑水,但被阻隔在薄薄的水膜外。
绽放的花朵被放置在石碑前,随着水的褪去,微微舒展着。
重心向后移,半跪着的双腿向前舒展开,正坐在那微微凹陷的坑中。
就仿佛有光子在那里坐了很久。
有曰也确实坐了很久。
盘起双腿,将面具随意放在身侧,望着那石碑上一行娟秀的字,便是一整个白天。
以至于有曰起身的时候,黄沙自流苏落,密如流水。
“抱歉,队长。”
“这三年,没和你讲过一句话……”
轻笑一声,有曰锋利的面庞挂起了嘲讽的笑容。
“我可真是冷血。”
“同伴们边哭边安慰你最爱的茶,我却只早早退场。”
“没办法啊……如果我不来,也没法给你打造这样一个冢域。”
“风行已经完了,我们也失去了你,方舟岌岌可危。”
“我们……不能停下来。”
沉寂许久,有曰沉重的嘴角忽然勾起。
“是啊,我们不能停下。”
“萨姆吉在把我们小时候的基地改造成了孤儿院,现在已经有百来孩子呢。但因为缺少教师,所以有很多忙不过来的地方。”
“茶把暮土的商路经营地很好,但如果你看到她是用什么手段获得的权利,你大概会后悔就这么轻易死去的吧。从前她这么清纯可爱……确实怪我,没拉住她,但那个撩天撩地不撩会死的女光子绝对有责任。”
“羽生在霞谷混得风声水起呢,前几天还搞定了一批单子。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了……大概。”
“还有啊,队长,我收徒了。”
“他与众不同,极有可能是我们追寻的「终焉」。”
“但怎么说呢……那小家伙,真的让我拿他没办法。”
嘴角扩散的笑意骤然停滞。
“是啊……真的很让我没办法。”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他很粘我,就像雏鸟一样。”
“他还很喜欢探究……”
话音在这里顿住了。
蹲下的有曰缓缓将自己的脸抬起,因心火的混乱,他的眼白中布满透明夹黑的血丝。
“如果,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
“我们就没机会了。”
*
看着恢复了活力的漓,茶的心也跟着放下了。
果然,带他去「器」厂里转转是正确的选择。
就是有点费口舌。
虽然知道这小孩不同寻常,但没想到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还越问越深遂。后面直接讨论上头了,很多不应该告诉外来客的信息全都说出来了。
不过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呢?告诉了就告诉了呗。
就是再次嫉妒一下那疯子的好运,白捡这么聪明一徒弟。
至于姗摇姬妲?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大概去找娜娜角亲热了吧。
身着长裙与纱丽斗篷的光之子牵着一身黑红的小无翼,跨过地面上深深的刻痕。
兔耳朵微动,在漓的余光中,四瓣有弧度的三角暗石旋转着接合,工厂的大门关闭了。凹槽中的蓝光迅速退去,在夕阳中保持着磐石应有沉默。
“「墨」,「墨」?”
漓回过神,才发觉茶在他面前蹲下,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回船上休息吧?”
漓摇了摇头。
“我有点饿了。”
合着漓被遮住的眼,兔子面具上纯白的眼眨了眨。
“姐姐,我们去买烤螃蟹串吧?”
*
作为光之所尽的暮土,没有光子愿意靠近。
但方舟的子民知道,光初隐,会有华彩起。
那时候,漓被茶带到了屋顶,坐在有些硌腿的黄瓦上,嚼着满嘴烤螃蟹肉,以填补空虚了一天的胃,丝毫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所以,当这座陷入黑暗中的热闹城市骤然被两道发光的彩带贯穿四面,有一丝螃蟹肉从嘴角露出了丝,被茶轻巧地塞了进去。
“个(这)……唔。”
“慢慢吃。”
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在他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递上了清爽解渴的果露。
“这个,是什么啊?!”
“你可以猜猜看。”
故意卖关子的茶在看到漓陷入沉思后,心中愉悦。
“是「器」?”
“不是哦。”
“能给点提示吗?”
“嗯……你师傅最擅长什么?”
“……药?”
茶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么理解也可以,毕竟一些黑暗生物确实可以下药。”
漓猛地看向光带,细细观察着那有序的浮动,表情逐渐怪异。
“姐姐……这,不会是活的吧。”
“眼力不错嘛,小朋友。”
漓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逗得茶大笑不止。
“这光带的原料是种叫蜉蝣藤的暗界植物,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