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竟然能让您对我施展控心咒?”烛幽咬牙切齿地跪在地上,瞪着淡然而立的月神。她以前很羡慕月神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雍容与淡定,曾经也很向往,想修炼出这样的仪态,可如今才知道这样的模样有多能令人厌恶。
血衣侯提着双剑站着她的身前,几条花蔓样的冰藤缠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月神微微低头,对她说:“我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么?烛幽,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烛幽语带嘲讽,“真要是为了我好,您昨天就应该在天枢阁等我,而不是和血衣侯这等人狼狈为奸!”
月神没有说话,反倒是血衣侯在她面前蹲下:“这等话本侯可不爱听。烛幽姑娘若当真为自己好,早就应该同我合作,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夜幕的计划。毕竟我们的目的都是杀了九公子,不是吗?”
烛幽冷笑。
血衣侯抬手挑起她的下巴:“这不叫狼狈为奸,这叫互利共赢。”
月神淡淡地开口:“此间事已了,你也该同我回去复命了。”
“我不回去!”
月神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转而对血衣侯道:“那就请阁下替我们备好车马,明日送我们离韩。”
“好,本侯这就吩咐下去。”血衣侯点了点头,含笑望了烛幽一眼,解开了她身上的禁制,“可不要自讨苦吃哦,烛幽姑娘。”
烛幽没好气地恨了他一眼,扭头就要往外跑,可走了两步她就不得不停下来,血衣侯再次激活了被她压制的那股冰寒的内力——不,应该不全是他的原因,而是月神在明知她现在情况的情形下对她施了控心咒,让她用全力去给韩非种下了六魂恐咒。她骤然浑身冰凉,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这个近似于自己老师的人,她仍旧无波无澜地静静凝视着自己,那是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东君曾说月神一心痴迷于天道,妄图掌握天地万物,越钻研就越不像人,那时候烛幽还小,并不能理解,而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月神似乎也知道烛幽惊诧于什么,她缓声道:“回潇湘谷去,这是你的机缘。”
“……这是星象说的,还是你说的?”
月神不答,烛幽一时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下来,烛幽不愿忍受这样的窒息,转身欲走,可身体里的寒气猛然一个冲撞,令她痛得捂住了腹部。斜里伸来一只手扶了扶她,她看过去,血衣侯的右手掌心托着一枚漆黑的药丸:“不要同自己过不去,本侯可见不得美丽的花儿凋谢。”
烛幽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他回了无所谓的一笑,她恨恨地咬住嘴唇,伸手拿过,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她的唇舌间蔓延开来,那味道倒是和鬼谷的两位替她熬的药如出一辙,烛幽心下一哂,血衣侯居然还能当一回好人?
“我带你去休息吧。”
烛幽来到房间之后,关了门就上榻开始调息——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月神要她回去她就要回去吗?她偏不。血衣侯站在门口笑:“你们阴阳家的人对自己人都这么狠,真令我叹为观止。”
“……说得你好像就不心狠手辣似的。”她又不是不知道翡翠虎刚刚被他了结。
“所以说我们才是一路人。”
“呵。”烛幽轻哼一声,不再回话,血衣侯也不是个闲到如此地步的人,便也离开了。
烛幽心绪不宁,想要入定调息却始终进入不了状态,思绪繁杂纷扰,越是调息竟越是疲惫,她想起从嬴政那儿得到的两盒香,想着如果此时能点上一枝或许能好受一些,然后她竟真的闻到了那股清新的香味。烛幽睁开眼,看着手边的矮桌上的香炉里正冒着袅袅青烟,她想着血衣侯这里竟然也有这个味道的香,看来他的调香手段了得,正想揭开炉子拨一拨香灰,却忽然听到潮水声。新郑城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她下了榻,趿着鞋子走到窗边,缓缓地将它推开,霎时,一股腥咸的湿意扑面而来,沾着月光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扑打在悬崖边,眼前的景象遥远而开阔,圆月悬挂空中,轻云丝丝缕缕,耳边风铃声声。她在做梦么?这不是桑海吗?
“烛幽。”她听到有人唤她,转过身,这儿已不是原本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的星河,她脚下是星子铺就的道路,路的尽头站着东皇太一。她自动地就提起脚步往那边走去,然后发现自己的脚好像变小了,穿的衣服也不太一样,她奇怪地抬起袖子打量,耳边却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抬头,挂着铜铃的屋檐下滴下了一滴晶亮的雨水,直直地打在她的鼻梁上,她一惊,耳边同时传来了女子轻柔的笑声,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擦掉摔得支离破碎的水珠:“小花猫。”
那一声缥缈又破碎,她胸口一痛,倏尔睁开了眼。月光落在血衣侯的身后,衬得他愈发的苍白,他坐在床边,投下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他一条腿踩在榻上,同边的那只手撑在膝上,点着额头,悠悠燃烧的香在空中散开,融进雪白的月光里,让人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羽化飞升。他缓缓地侧过头斜望她,难得面无表情。
烛幽可没什么心情欣赏,她正是烦躁之时:“你的这个爱好可真让人难以恭维。”好他个血衣侯,给她吃的药丸里掺了其他东西,这会儿借着香来窥探她的记忆。
血衣侯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笑,又轻又低:“我竟难得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烛幽挑挑眉:“什么?”
血衣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看你的表现,我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烛幽很厌烦他又在这儿打哑谜。
他伸出手想抬起她的下巴,被她一巴掌拍开,不过他也不恼,背着手像看猎物似的朝她笑:“我越来越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了。”烛幽冷冷地翻了个白眼,焰灵姬这么讨厌他的确不无道理。不过他显然不打算讲清楚这个问题,笑着摇了摇头就转身离开。
“我说你可以走了么?”烛幽凉凉地开口。他警惕地侧过头,脸颊忽然一凉,烛幽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此刻正伏在他的肩膀上,右手绕过他的脖子,轻轻地从他的左脸缓缓往脖颈移动:“你好像很自信?”
他一惊,幻境砰然破碎,烛幽仍坐在榻上,朝他微妙一笑,两人对视几秒,他皱起眉头:“你做了什么?”
“乱心魄咒。小小惊喜,不成敬意。”所谓乱心魄,不过会偶尔令他分不清现实和幻境,无伤大雅,但对于他这样精通幻术的人,恐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你什么时候……”
“侯爷听说过‘上善若水’吗?”一股股的寒气又随着烛幽的话消散在空中。
血衣侯注视着她逐渐凝起霜花的鬓发,又抛给她一枚药丸:“有时候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坏事。”烛幽挑起唇角一笑,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将它吞下,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她的指尖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而那头,韩非虽然中了六魂恐咒,但除了发了一夜的低烧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一身汗一出就好了个全。他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对着自己胸口这丑陋狰狞的图案看了又看,叹了口气,束好了腰带,走向了正厅。刚打开门,屋内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一早就出宫来找他的红莲直接扑过来,抓住他就看上看下:“有事吗?受伤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想到郗烛幽那个家伙居然是个叛徒!气死我了!我给她吃了那么多陆月白桃!还带着她在最好的位置看了那么多场戏!她居然就这么恩将仇报!!”
韩非摁住妹妹的手,无奈道:“没事。”
“只是还没看出有事吧!等出事了就晚了!她人呢!本公主马上就带人去把她抓回来!”红莲叉腰怒吼。
韩非赶紧拉住她,本想让其他人劝劝她,可一个个看过去,他们好像都跟红莲一样的想法,他无奈道:“我没有什么大碍。”
“真有事就晚了!”
“昨天烛幽也只说了让我不要用逆鳞,看来除了这个之外暂时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
卫庄偏过头,眼神冷冰冰的:“你失了分寸。”
紫女也忍不住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有知道了她的来历我们才好下手帮你解咒!你明知你的命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
“她是阴阳家的人。”韩非摊摊手,“你们也知道阴阳家隐世,能查到的东西太少了。”
“我倒是知道有一方和他们颇有渊源。”张良忽然开口。众人都看过去,只见他眼神坚定,“墨家。”
“而且,郗姑娘身为阴阳家的人却能进入小圣贤庄,韩兄的老师,也就是荀夫子,恐怕也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韩非摇摇头:“烛幽是由楚南公送去的,名义上只是他的孙女。”
“看来唯一的线索就是墨家了。”紫女下了结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