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收到佐狐发来的消息,顿感到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往左死路一条,往右死路又多一条,原地不动则就地填埋。他一时恨得厉害,暗自把佐狐骂了八百遍:我不就是当初想让你好好读书,叫你别跟我来风铃,你小子至于怀恨在心,把这种难题推到我的面前来坑我?
佐狐告诉他,稻垣在酒吧街走丢了,十龟让他知会梶,但他几年前就删了梶switch好友,Line早已不再对话,大晚上突然告知你前女友在我家地盘跑不见了怪尴尬的,于是请柊代为转达。
另外,今晚有□□组织的人手在酒吧街出入,防风铃最好不要来太多人,情况敏感。
言辞简洁倒也周到,因果诉求清楚明了,作为公函已算合格——合格个屁。
柊颤抖着嗑下一板胃药。
稻垣跑丢,按理最应该告诉梅宫——然后防风铃总长会暴走,完蛋;其次确实应该告诉梶——然后多闻众二年级级长跟着暴走,更完蛋。
现在,只能,也必须由他出面去组织人手去酒吧街找稻垣,但他能用谁?谁会在稻垣的问题上绕开梅宫和梶这两层关系?
谁能和他一样,保持冷静,维持住局面?
柊冷不丁神经一跳。
有啊。
即便出发点不一样,落脚点一致就行——会绕开梅宫和梶的人,眼前这不就有吗?
明天是周末连休,今天放学后,不知道谁起的头,多闻众一年级在绿萝咖啡馆聚会,从打电动到漫画互换到讲鬼故事,闹腾了一整晚,现下一群男孩子正在杏西呼吁下讨论明天去级长家里玩的事宜——完全罔顾樱本人“难得的休息日不要自说自话跑来别人家里!!”的大声呼告。
柊的目光在咖啡馆里逡巡一圈,直直落定在苏枋身上。苏枋对周遭环境一向敏感,马上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柊朝门外偏了偏头示意,苏枋颔首,不动声色地起身跟出去了。
“柊哥找我有事?”“跟我来。”“去哪里?”“酒吧街,小稻在那边跑丢了——”
“稻小姐出事了?”苏枋陡然提高了嗓门。
柊吓了一跳:“啊……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狮子头连请她帮忙,她跑去酒吧街掺和他们的事了——狮子头连已经全员出动去找人了,我们也得过去,不过别惊动太多人——”
“你不想惊动谁?”
柊的话被猝然打断。
咖啡馆的门开启又合拢,风铃的轻响随着樱和榆井的走动从门缝里带出,逸散在了夜晚的凉风中。
“那个……请问,出什么事了吗?”榆井小心翼翼地问,“因为看到苏枋同学离席,总感觉发生了什么,我就和樱同学跟出来了……“
樱举起手机晃了晃:“十龟那家伙刚刚联系我,说稻垣在他那边不见了——真的假的?”
柊头痛无比:“十龟为什么又要联系你?”
“那天我陪稻垣去酒吧街见他,他就以为稻垣一直归我管的。”樱意外地很冷静。“你之前陪她去见过十龟?”柊倒抽一口凉气,“所以你知道小稻在酒吧街干什么?!”
“我知道啊。有□□的人在酒吧街卖粉,狮子头连想把那些人赶出去,就找稻垣拿主意。稻垣做了个局,抓KEEL来顶包——”
他每说一句,柊和苏枋的脸色就难看几分,榆井已经默默裂开了。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她说她会安排好的。”
柊听得快昏过去了:“太乱来了!□□卖粉这种事是她能掺和的吗?!”
“那家伙说她搞得定,她朋友是春河会的大小姐。”
“她说什么你都信?!那可是□□啊!”
“为什么不信?稻垣不是经常帮别人摆平麻烦吗——她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吧。”樱很不理解,“难不成你们都不相信她?”
柊狠狠地噎住了:“话不是那么说的……”
樱什么时候对别人打的保票这么坚信不疑了?于樱而言,信任他人确为好事,可稻垣——可是稻垣的话不能全信啊!
正因稻垣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帮人把底兜住,她的责任心已经强到了偶尔会和虚荣感出现混淆的地步;因而一旦遇到真正超出她能力的问题,她反而会无视自己的局限,不管不顾揽下一切,甚至拒绝别人帮忙搭手,就怕自己翻车了牵累他人——说白了就是麻烦越大她越爱逞强。然而这话柊眼下实在讲不出口。
说话间,樱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十龟说那个叫佐狐的找到稻垣了——叫我过去接人。”
这个消息让在场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柊带着三个一年级赶往酒吧街,一边分神回想方才那一幕,感到十分微妙——从什么时候起,樱遇事这么游刃有余,而沉不住气的那个反倒变成苏枋了?
关心则乱啊。他又胃痛了。
然而,他还没感慨多久,在一间清吧门口和佐狐碰头,听完佐狐三言两语述说来龙去脉,再没有人能维持游刃有余的姿态了。
“什么?小稻和棪堂独处?!”“稻姐姐要求清场?!”“稻小姐还锁了门?”
面对三连发问,佐狐都给出了点头答复,压根没意识到这中间有什么龃龉。
不幸目睹稻垣和棪堂结仇现场的樱最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哈?!开什么玩笑!棪堂跟稻垣有过节啊,怎么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佐狐疑惑道:“是吗?稻垣说棪堂是她朋友。”
樱气得直接喷他:“她说什么你都信啊?!你朋友会一见面就踹你下三路?!”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榆井在一旁抽了抽嘴角:“没想到有一天樱同学会教训别人轻信他人这一点呢……”
“是啊,我们级长毕竟是有所成长了。”苏枋沉声道,“不过,眼下不是聊这个的时候吧?”
他绕过佐狐和樱,拨开柊:“劳驾让让——”
苏枋在门前站定,平展双臂,双撑手运劲,而后腰身旋挂缠丝劲——猛出右蹬一脚破门。
清吧的双开实木大门就这样被蹬断了门枢铰链,直挺挺地躺倒下去,上面镶嵌的马赛克玻璃碎了一地。
余下几人俱是一惊。樱尤甚——怎么回事啊?怎么是苏枋?以往这种忍无可忍快人一步率先冲锋的角色不都是他来着?
榆井:师父你说教我腿功为时尚早我以为你是看不起我原来你是在保护我啊啊啊啊!
柊:这个门谁来赔???
苏枋根本不管身后几人翻了调色盘一样各自精彩的脸色,冷着面孔跨过满地狼藉就进去了。
他蓦地刹住脚步,停在了原地。
稻垣被棪堂拥在怀中,一脸惊慌不知所措。
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稻垣脑袋里一阵嗡鸣,她摁住太阳穴,酒劲上来,压得她抬不起头:“棪堂,你是想让我死吗?”
棪堂一把推开她,笑得缩在椅子里直不起腰:“你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你没玩弄小鬼们的感情?那你现在慌什么?稻垣你活该啊哈哈哈哈哈!”
稻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是樱:“你没事吧!他欺负你了吗?!”
“我没有!”棪堂高举双手,故意把嗓子掐得粘腻不已,“樱怎么一上来就怀疑我!”
樱被他恶心得够呛:“你别说话!”
稻垣扶着樱的胳膊勉强站稳:“我想吐……”
柊也上前,他扫一眼状况大概就知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了——况且是稻垣主动要清场和棪堂独处的,她再怎么爱逞能也不做不出来这么愚蠢的事:“小稻,怎么回事?”
棪堂还在一个劲往锅里倒油:“她怀孕了。”
樱一拳捣过去:“你有病吧!!”佐狐面无表情紧跟着补了一脚。
“稻姐姐是不是喝酒了啊?”榆井的鼻翼反复翕动了几下,摸到了正确答案。
“水割后劲太大了……”稻垣摆摆手,“有事改天再说好吗?今天就先这样……”
柊叹了口气:“又在胡闹些什么——我背你吧。”
“不要,那样我会吐出来,我自己走……”稻垣松开了樱,刚迈出一步就犯腿软。
“喂!小心点!”樱下意识伸手去抓,不想醉了酒的稻垣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又轻,重心不稳一下子失衡,踉跄了几步向前扑去。
一直站在后面的苏枋不得不迈了一步上前,捞住了她。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苏枋怀里,蹭着他身上冰凉丝滑的衣料,用力眨了眨眼睛,视象偏移严重,蒙了雾一般看不分明。她仰起头,迷迷瞪瞪地觑了苏枋一会儿,不假思索道:“你啊,干吗用那种被抛弃的小狗的眼神盯着我……”
她抬手拨了拨他水滴领上的盘扣,后半句嘟嘟囔囔更小声了:“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是啊,您没有。”苏枋扯出一个稀薄无奈的笑来,还有半截话被他生生咽下去,割得喉咙里鲜血淋漓:都是我自作自受。
眼见稻垣已有几分神志不清,苏枋试图把她架起来:“稻小姐,您还站得住吗?”
不料稻垣突然尖叫“好痛!”一边用力皱着眉推他,眼角甚至渗出泪意。
“痛……?”苏枋有些讶异,他打量了一番,意识到稻垣可能受伤了。
“榆君,过来帮我扶着稻小姐。”“啊,好的!”
榆井托住了稻垣的腰,苏枋狠狠心:“失礼了。”
他捏住稻垣的外套拉链,往下拉了一截,眉梢一挑,转而拈住领子直接往一侧掀开——锁骨至肩头一大片乌青发紫的淤伤看得他直皱眉。
“噫——稻姐姐怎么伤成这样,锁骨不会骨折了吧?!”
苏枋用指尖轻轻探触了一下,就遭到稻垣抗议:“都说了好痛!”“略有肿胀和轻微畸形,刚才碰到稻小姐手肘,她有明显痛感——锁骨骨折的概率很高。”
连柊都拉下了脸:“谁干的——棪堂?”
一扭头,棪堂早已开溜,此时连个影都见不着了。
“这家伙!!”樱见状立马要去找人算账。
“算了,我们现在搞不清楚状况——总之,先带小稻去医院处理一下。”
稻垣已经醉透了,很快睡得人事不省。锁骨骨折就没法背着她去医院,最后柊把她打横抱起,试图打发三个一年级先回去。樱不想答应,遭到榆井极力阻拦;佐狐想着稻垣怎么说也是为了狮子头连的事奔忙,又在他们的地盘上受了伤,自己作为十龟指定的接送人责无旁贷,故而提出要跟着去,苏枋一步上前挡了他的路,笑眯眯说防风铃的金主,他们自会照顾好的。
柊眼见着几个后辈之间的气氛越发不妙,好像就为了争夺这个跟着他去医院的名额隐隐较上劲了,他顿感心力交瘁,刚想打断——这时,三春泷和十龟姗姗来迟。
“呀——佐狐半天不联络,我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么多人好热闹啊——”十龟感慨道,顺便跟樱招了招手,“樱,晚上好啊——三春泷小姐很担心稻垣,我就带她过来了。”
柊冲三春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三春泷咲良读国中的时候,跟着稻垣来过几次东风商店街,和柊打过照面,眼下,勉强称得上三春泷熟人的,也就只有他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三春泷背后紧接着跟出了一个叫在场某些人措手不及的人来。
——梶。
柊险些两眼一黑。
“不梦今天叫我过来,但我一直联系不上她。”三春泷解释道,“以防万一,我中途就给梶君发了个消息——他也是刚赶过来和我碰头。”
三春泷停顿了一下,望着柊一片灰败的脸色,后知后觉道:“我叫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