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宇极少说情话。
他坚持做语言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
因此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对于周栎辞来说威力有多大。
能让男生抱着他啃了七分钟还不肯撒手。
“你亲够没?”他忍无可忍,抬手去推周栎辞。
推到一半看见那张帅气脸蛋后他又舍不得推开了。
忽然理解了网络热门曲歌词“我主张制止不了就放任”的适用情况。
言语上哄好了人,行动上也没落下。
面对周栎辞的再三婉拒,阮承宇还是执拗地钻进厨房里给他煮了一碗面。
“你晚餐吃的什么?”周栎辞不习惯吃饭时有人盯着他看,于是罕见地在餐桌上主动开口。
阮承宇坐在他对面,一手撑着脸,一手扳着指头数数,“甜虾塔塔、柚子椰浆生鱼沙拉、法式鹅肝慕斯、意大利奶油南瓜汤、澳洲M9和牛菲力、草莓雪芭。”
每数一道,周栎辞的脸色就难看一分,“Elysian Sanctuary?”
“嗯。”
男生的英文发音很好听,但语气十分不悦。
能听出来他腮帮子里的面条已经变得索然无味。
他用筷子一根一根夹着面,好像变成了一朵蔫吧的向日葵,再也不会生产阳光了。
阮承宇终于体会到当初他捉弄人时的快意。
“免责声明,我可是约过你的,是你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得不说“恶人先告状”这招还是挺好用的。
“我担心我出现在餐厅那一刻你就没胃口了。”周栎辞闷声道。
阮承宇不明白男生的语言逻辑:“难道你出现在酒店里我心情就会好吗?”
“至少你胃口不错。”
“……”
他势必要让周栎辞改掉这样的说话方式。
年纪轻轻脑子里净想些不三不四。
“你不是一个人去吃的吧?”周栎辞再度询问。
阮承宇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嗯,和我两个朋友。”
见男生没反应,他又补充说明:“一男一女。”
“你解释什么?”周栎辞反而笑了,“我知道是谁,在火锅店见过。”
听到男生提起火锅店,阮承宇没忍住疑问:“你当时就认出我了吗?”
周栎辞点点头。
“……明明我妆前妆后差别这么大。”他猜不到男生是通过什么确定他的身份。
“嗯,”周栎辞意料之中没有否认,又意料之外陈述观点,“你当初要是用这张脸骗我,别说游戏装备了……”
男生放下筷子,用手撑脸颊的同时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深意。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阮承宇移开视线,口是心非:“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早就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
类似的话阮云霏说过,莫晨姗说过。
可无论谁来说,都没有从当事人周栎辞的嘴里说出来的杀伤力大。
可他还是觉得很奇怪:“你不会膈应吗?对我男扮女装这件事的接受度如此良好?”
周栎辞耸了耸肩,“我又不是见到你才知道的。”
“什么?”他愣住了。
“只不过见到你本人的时候才觉得被你叫‘老公’挺值得的。”男生露出坏笑,嘴角梨涡浅浅。
阮承宇没心情跟他调情,“什么叫‘不是见到我才’……?”
“你忘记我读的专业是什么了吗?”
“软件工程。”
他答得很快,倒是让男生心情变好了不少。
“还没反应过来呢?”周栎辞笑眼弯弯,看上去全然没了方才的低落情绪。
……软件。
变声器?
阮承宇倏然瞪大双眼,“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男人?”
周栎辞点点头。
在男人惊愕的表情里耐心解释了一番:“你第一次主动和我连麦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不对劲了,环境音也会跟着变调。我尝试还原了一下,得到了你原本的声音。”
“那你知道我是男人还……”阮承宇扯了扯嘴角。
周栎辞笑意更深:“就是知道你是男人才觉得有趣。”
“……什么恶趣味。”他还是一如既往受不了男生赤裸的目光。
“因为好奇,”周栎辞向来诚实,“好奇那副皮囊下是怎样的男人,好奇是怎样的男人会掐着嗓子叫我‘老公’、对我撒娇。”
“停,停,打住,别说了。”阮承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可惜富人家的房子铺地砖都是严丝合缝的。
“所以你是通过声音辨认的?”他回归正题。
周栎辞不置可否:“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单凭声音,你第二次来骗我的时候可一句话也没说过。”
男生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侧面提示他。
可惜他左想右想,还是想不通。
周栎辞视线缓慢移至他衣服领口,轻轻挑起眉尾。
他也想顺着男生的视线寻找答案,可几乎要挤出双下巴了也没看出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显著特征。
周栎辞很有耐心,等他实在无解了才慢悠悠朝他伸出手。
和当初拿着草莓汽水去道谢时一样,男生用指腹轻轻碾过他的左边锁骨。
微痒的触感瞬间唤醒了他的记忆。
“单凭这一枚痣……?”阮承宇心觉荒谬。
周栎辞收回手,双臂交叠在胸前,“我在给你的那罐草莓汽水上做了记号。”
“你说什么??”阮承宇一脸不可置信。
所以他出手相助、接受谢意反而给了周栎辞“可乘之机”?
男生却一副无辜模样,手撑在脸侧,无名指轻轻点着太阳穴,“我被你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防身’,不可以吗?”
……防身。
说得好像一开始被霸王硬上弓的人是他一样。
但阮承宇自认理亏,接受了男生的说法,“……没说不可以。”
“但是你明明不喜欢草莓味,为什么要刻意假装?”周栎辞想起他排斥草莓的种种反应。
他没有承认:“不是不喜欢,一开始是为了维持人设,后来在其他地方看到草莓就容易想起秃……”
险些脱口而出旧外号,阮承宇及时抿唇住嘴。
周栎辞却立刻猜到了那个被他咽下的词:“秃头啤酒肚?”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心想这桌子可真桌子、拖鞋可真拖鞋、地板可真地板……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那样的形象?”周栎辞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个极具性缩力的外号而生气。
阮承宇吸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朋友随便取的,方便我行骗。”
“为什么?”周栎辞不理解,“骗一个外貌条件相对好一些的人不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吗?”
“……”他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是为了防止他色令智昏吧?
男生好像非要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指着自己的脸说:“难道你知道‘周不骇’长这样不会感到开心吗?”
“当然不。”阮承宇毫不犹豫。
“哦,”周栎辞扁了扁嘴,“见你对着我这张脸*了还以为你挺喜欢的呢。”
又来。
阮承宇势必要让这小子改掉坏毛病。
“我是挺喜欢的,”他欲抑先扬,“如果脸上的这张嘴能够少说些下流话就更好了。”
周栎辞抿唇轻笑,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饭后依旧是遛狗、换药。
伤口处结了密实的厚痂,不再需要包扎。
周栎辞垂眸盯着自己的虎口,似有心事重重。
他在想伤好了阮承宇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或者说,伤好了,他就再没有借口能够“绑架”阮承宇了。
男人虽不是什么读心大师,但小孩有心事都写在脸上,“想什么呢?”
周栎辞摇头不语。
扑扑在外面玩累了,一回到家就趴在地毯上,吐着舌头哈气。
“小狗说不了人话,你也说不了吗?”阮承宇看了一眼边牧,又把视线移回周栎辞身上。
他不知道男生和他一样,在确认关系这件事上踌躇、胆怯、或是缺乏一个突破口。
因为他们之间的桥梁不是通过正常交往建立起的。
乌龙的荒唐和现实的陌生让这座桥变得摇摆不定。
他对周栎辞的了解仅限于人口普查的前几行信息栏。
而周栎辞对他的了解可能是宣讲海报上的简短介绍。
如果阮承宇今年20岁,那么他会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地谈一场不需要计较得失、不需要考虑后果的恋爱。
可是阮承宇今年27岁,他没有权力和勇气。
没有权力和勇气去赌一个看不到结局、猜不到过程的感情。
“我在想,”周栎辞吸了吸鼻子,“在想明天要不要开车去学校。”
男生很懂事,在某种程度上说,他比阮承宇更成熟。
他没有选择挑明,而是用另一个说辞委婉表达。
阮承宇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坚持站在原地,让这段暧昧变得若即若离,那桥上的斜拉索是否会在某天断开。
站在桥上的周栎辞是否会坠入深渊。
诚然,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也舍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终于在此刻意识到,或许自己幼稚的冲动并不是完全没用。
至少在寄居蟹丢盔卸甲的时候它可以伪装成勇气。
于是他冷不丁开口:“我能提几个要求吗?”
周栎辞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前提条件是什么,愣着点点头。
“第一,我暂时不希望我妹妹知道。”
“第二,我目前认为生活大于工作大于爱情。”
“第三,暂时没想好以后再提吧。”
男生彻底呆滞,双唇微微颤抖。
阮承宇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缓解尴尬,“我先说好,三岁一代沟,我这个人思想比较保守……”
话说到一半自己都心虚,紧急改口:“反正毛病不少,爱管闲事爱唠叨,你要是受不了……”
话没说完就被人堵回了嘴里。
周栎辞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扶在他脑后,吻得小心翼翼,远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
学习能力强的人在各个方面都出众。
阮承宇被他吻得舒服了,顺势靠倒在沙发上。
灵巧的舌尖明显不舍得退离,在湿润的唇瓣间牵出银丝。
“以后要是你哪天不管我了,我才是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