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断从高楼坠落进深海，又不断被人打捞捕救。
昏睡中突然出现的坠落感被称为肌抽跃现象，是一种包含“过度劳累”在内的多因素症状。
此刻的他显然没有心情思考他是因何而醒来，他在自己纠缠不清的上下眼睫毛间，依稀辨认出视野里的无主灯天花板属于酒店。
四肢无力，像鬼压床一样。
后知后觉身上的重量来自他身后的热源。
阮承宇对于“如何在不惊扰枕边人的情况下起床”这件事毫无经验可谈，意料之中吵醒了周栎辞。
“不多睡一会儿吗？”男生贴着他的耳朵开口。
他下意识痒得一缩，微微弓起的背脊正好贴紧周栎辞的胸骨沟。
“手拿开。”他拍了拍圈在他腰际的手臂。
男生一反常态，在没有言语拉扯的情况下就乖乖听话移开了手。
阮承宇没功夫深究周栎辞此时在想什么，起身下床走进浴室。
身上没有黏腻不适感，但他急需用热水缓解肌肉酸痛。
再顺便强制唤起他不清醒的头脑。
澡洗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干净的换洗衣物，他的西装“尸体”应该还躺在“案发现场”地板上。
在他业务非常不熟练地往腰上系毛巾时，浴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毫不避讳走进来的周栎辞让他当即深刻反省自己不锁门的坏习惯。
“我包里有干净的衣服，”男生裸着上半身走到水池边洗漱，牙膏泡沫让吐字变得模糊，“可能会稍微有点大。”
阮承宇盯着周栎辞背上的几道抓痕，完全没印象自己昨晚下了这么重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他婉拒了男生的好意：“不用，我叫人给我送一趟就行。”
走出卫生间，他正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伍佳逸，才发现微信被轰炸不停。
[哥你咋突然挂我电话？]
[发生啥了？]
[没啥事儿吧？]
[要不要我们报警啊！]
……
[我和姗姐还在等你]
阮承宇心下一惊，连忙拨通电话：“喂？我，我昨晚……”
“没事儿，”伍佳逸打断他的解释，“我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他直觉不对劲，却也不知如何开口，“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
拜托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他贴在耳边的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
周栎辞伸手抱住他，胸膛紧贴他的背。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有些不习惯。
“你打算这样等他来吗？”
“什么？”
阮承宇没听懂周栎辞的意思。
“你这里应该也不希望我再折磨你吧？”男生一边说着，手一边不安分地下移。
他正想挣脱，周栎辞竟轻咬住他的耳垂，“都肿了。”
阮承宇这才明白他那句问话的含义，立马无情拍开他的手，“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不就是早上才……”周栎辞露出坏笑。
嘴角那枚梨涡让阮承宇发觉他很欠揍。
电话早被挂断了，他权衡一番后没有做出选择，坐回床上盖被子。
周栎辞也不强求，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到他床边坐下。
熟悉的游戏音乐从电脑里传来，阮承宇瞥了一眼男生的屏幕。
“那个骗你朋友的人是惯犯，用过不少总榜上眼熟的ID和其他人‘网恋’，把装备和皮肤骗到手后再换一个ID继续骗。”
薄膜键盘的脆响让阮承宇不自觉皱眉，他看到男生调出一个陌生的玩家信息界面。
“我盯了他一段时间，可能我的身份更便于他行骗，大半年过去他也没舍得换。”周栎辞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害臊。
阮承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现在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晚他被群殴，等级掉回新手村了，有两个办法可以帮你朋友报仇。”
“什么办法？”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周栎辞怎么知道他男扮女装是为了打击报复。
“一是举报给官方，该玩家滥用模组、盗用身份，相关证据我这边可以提供，处置结果应该是永久封号。”
“二是我以后上线做每日任务的时候顺手去把他虐一遍，还得去维克托那里重金购入一把‘乌托邦破坏者’，但我也不能保证随机获得的武器是你朋友的。”
乌托邦破坏者，《极乐孤城》氪金武器中最贵的一把。
它有一个极其恶心的技能叫战利品窃取。
用乌托邦破坏者击杀敌人后，有60% 的概率直接窃取其背包中的任一武器。
其近乎作弊的技能容易让人利用不当，官方为防恶意窃取事件发生，给这把武器定了奇高的价格。
冒牌“周不骇”是通过“网恋”降低玩家防备心，哄骗对方交付账号信息，得手后修改密码并将其账号下装备赠予自己以达到盗号目的。
而《极乐孤城》获赠物品无法二次转赠，这应该是眼下唯一能够要回莫晨姗丢失装备的方式了。
阮承宇看着男生在笔电触摸板上不停滑动的手指，屏幕上已然跳转充值付款界面。
折合人民币近五位数，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周栎辞却像出门买菜似的，掏出手机就要扫码付款。
“那个，我，我来付吧。”他伸手拦下，连忙摸出自己的手机。
这样做的直接受益人是他的朋友莫晨姗，怎么算都不应由周栎辞来承担。
更何况男生肯这么做已是帮了大忙。
“每天像上班一样去虐他一回已经够麻烦你了，买装备的钱不该你来出。”
阮承宇自认为自己说话的态度足够诚恳，可惜周栎辞并不买账。
甚至在听完他的话后“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
他满眼疑惑看着神色冰冷的周栎辞。
“你说得对，”男生忽然眯起眼，“我大可以直接举报他，没必要自找麻烦。”
阮承宇倏然语塞，翕动的双唇里吐不出一句劝言。
毕竟在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恶性事件中周栎辞也算半个受害者。
“抱歉，”他收回手机，视线下移，“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以他的游戏实力能否实现周栎辞所说的第二种办法，男生带刺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觉得我不应该帮你是吗？”
“啊？”
阮承宇不知道他突然闹什么脾气。
周栎辞把放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挪到一旁，两手撑在阮承宇身侧，缓缓逼近。
把男人困在他与床头之间。
“因为你觉得我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觉得你不应该麻烦我这个外人，对吗？”
阮承宇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那不然呢，你为什么会认为帮你朋友忙对我来说是麻烦？”
心口不一的人嘴上抱怨，行动上却不断缩短彼此距离，又堪堪停在能够吻上去的位置，用鼻尖去蹭他脸颊。
“……你想多了，”阮承宇开始思考男生这样多疑的性格是因何而起，“我不是因为觉得我和你没有关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得逞的狐狸露出尖牙，“老公和老婆的关系吗？”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阮承宇稍显不耐烦。
后知后觉男生是故意摆出这样的姿态，等待他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于是他抬手捏住周栎辞下颌，迫使对方的嘴唇停在他眼前。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男生若隐若现的梨涡上。
“你无套射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男人直白的话一出，周栎辞难得乱了阵脚。
他只好投降一般顺势用脸去蹭男人的手掌心。
“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
“……”
阮承宇无奈地抽回手，说得好像他想撇清就能撇清一样。
“不肯穿我衣服，也不肯让我帮忙。”男生还在抱怨，耷拉着脑袋的模样看上去委屈极了。
这招挺管用的。
阮承宇长叹一气，朝他伸出手。
“衣服拿来。”
白色套头卫衣，尺码比阮承宇平常穿的至少大了两个号。
他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领口，有些后悔接受了周栎辞的好意。
现在的小孩吃什么长大的发育这么好？
连那里也……
他适时驱散脑子里的歪念头，脸颊却诚实地红了。
周栎辞猜不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像小狗不会深究主人为何给出口令。
男生盯着他宽阔的领口，正好露出锁骨窝里那枚小痣。
上面还残留着未消的红痕。
周栎辞突然俯身，湿润的双唇再度覆上。
他下嘴没轻没重，惹得阮承宇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干嘛？”
男生没有回答。
兀自收紧环抱在男人腰后的手臂。
毛茸茸的脑袋埋进阮承宇颈窝，早就没了方才龇牙咧嘴的脾气。
阮承宇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周栎辞的头发，好在理智及时阻止了悬空到半的手臂。
虽然男生看不到，但他还是尴尬地咳了两声，“那把‘乌托邦破坏者’还是我来买吧，就当送你的礼物。”
他说完又赶紧补充道：“不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就是，你也送了我那么多装备，我回个礼总没什么问题吧？”
试探性的话音刚落，他心跳竟开始加速。
他生怕男生又从他的话里挑出什么毛病。
见难搞的甲方不答话，他立马给出第二套方案：“或者你想要什么其他的礼物也可以，你尽管挑就是。”
阮承宇好歹在CBD当老板，不担心被宰。
只不过他确实有所隐瞒，所谓礼物的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补偿。
上次骗人被拆穿，他郑重其事道了歉。
这次他从里到外被吃干抹净，谁给谁道歉还不一定。
但道德标兵阮承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20岁的青春男大就这么两只脚都踏进了他的愚蠢骗局里。
一看就是没下载国家反诈APP.
周栎辞从他胸前抬起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
玩什么文字游戏呢。
阮承宇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游戏里的。”
“你以为我想要哪里的？”
“……”
恶人先告状似的反问让他莫名羞愧。
“你送什么我都喜欢。”狐狸难得收起尾巴。
热哄哄的脑袋又贴上阮承宇颈间，这一次，理智没有阻止他替男生顺毛。
还真是，很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