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浸了凉水的薄绸，揉皱成团，丢在华市上方。
一辆曜石黑越野，顶着那皱巴巴的黑绸团，停稳在地下车库。
如果是往日，方淀早已出声提醒目的地已到，但今天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毕竟，关于上司索吻被拒这一豪门重磅辛酸秘事，他得带进坟墓里。
“叩叩叩——”
后座车窗，有人轻敲。
窸窣的车窗降声过后，旋即传来一道人声。
“萧爷，我车就搁这儿吧。”
“对了，宋小姐，你会不会开车？”
宋暮阮侧身，目光越过身旁这位千年寒冰脸，看着瞿放。
“你为什么在这儿？”
瞿放半蹲下身，借着半降的光洁玻璃窗，理了理额前的深棕发丝。
“我和萧爷要去应酬，所以决定在你家小区汇合。”
“那与我会不会开车有什么关系？”
瞿放打开后座门，伸出的手也越过萧砚丞，把钥匙放在中间的茶台上。
“这是萧爷的车，如果宋小姐有驾驶证，明早可以开着它去萧氏，就算代我归还了。”
“哦。”
宋暮阮双手环胸。
丢出的字态度不明，可以算拒绝，也可以算答应。
瞿放顿时感觉不对劲。
刚侧过眼，胳膊便被萧砚丞一把拂开。
他不解问道：“你俩这次真吵架了？”
没得到回应，瞿放噗嗤笑出声来：
“吵架这样的事情不是真夫妻的特权吗？”
“你俩这对合约夫妻现在是在干嘛，不会是弄假成真，扮上瘾了？”
“……”
车厢氛围，一时降至冰点。
方淀看见上司雪上加霜的面色，暗自为瞿先生捏了把汗。
“开就开，免费的座驾，”宋暮阮把车钥匙放进链条奶皮白小挎包，“瞿二，你给我管住你的嘴。”
打开车门，她动作干净利索地下车。
一双圆头黑马丁靴，丝毫不带停顿的，哒哒哒地走去电梯口。
“喵~”
一声微弱的小猫叫从不远处传来。
宋暮阮调转娇躯，围着电梯间走了一圈，终于在楼阶下方，看见一个糯米粉纸盒。
蹙了蹙秀美的眉端，她几步踱近。
一只金渐层短脚米努特身披着泡呼呼的豆蔻紫小被子，从盒沿冒出个毛茸脑袋瓜。
两颗蓝灰葡萄眼看见她顿时滴溜滴溜转，耀闪出璀璨宝石的光亮。
“好可爱。”
宋暮阮心里的情绪顿时被这只迷途小猫咪冲洗得一干二净。
蹲在盒边，她细嫩指尖点了点那粉粉的三角耳。
“宝贝小喵，你的主人呢？”
“喵。”
小猫动了动长毛绒尾巴，小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粉白卡片。
宋暮阮拾起卡片，轻轻念出声：
“这是一只可怜的流浪小猫，我已经给它打了疫苗，做了个小窝，但的确没时间与精力收养。”
“寻找本小区有缘爱猫人士，猫粮和玩具都藏在楼梯下方的，如果喜欢都可……带走？”
“注：楼梯有监控，厌猫或对猫无感人士请勿领走！”
“这么可爱竟然被主人抛弃。”
她把卡片叠好，重新放回盒里。
“喵呜——”
小猫探出半个身子，两只肉垫毛爪扒了扒少女腕骨，接着，玩性大起，粉嫩小舌一个劲儿地舔舐着那只馥香滑腻的手。
宋暮阮笑了笑，端起纸盒，再次走到电梯前，柔声哄着：
“好啦，小喵，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我会对你世界第一无敌好的！”
“现在我们先回家，等会让舅舅下楼拿你的猫粮和玩具。”
另一边，在车内目睹全过程的三人也纷纷收回眼。
“我记得我挑的是一只母猫。”
萧砚丞嗓声凉郁生寒。
“萧总，它是母猫，我看过元秘书今日发的检查单，性别和身体没任何问题。”
“嗯。”
方淀立即翻出聊天记录，原以为上司会查看，但没接到上司的下文，也不敢擅自递手机。
默默退出与元卓的聊天界面，他猛然看见一个小红点，惊喜道：
“萧总，太太发朋友圈了！”
萧砚丞淡淡嗯了声，修长指骨点了点上一秒刚打开的对话框。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今日份上天美好礼物：小猫咪（亲亲）（贴贴）]
下方，阮铎二黑字占领首位评论。
[宋小姐，猫咪很可爱，叫什么名字？]
萧砚丞咔声锁了屏，蜷握在掌心，冷眸扫过身侧喋喋不休的瞿放。
“你说什么？”
瞿放又重复一遍：
“你今天去那儿查到了什么？”
萧砚丞看向窗外。
方才少女走进的那间电梯，有一对父子手牵手走出来。
“原主人双双去世，唯一的儿子被人收养不知去向。现在宅子里只有世代侍奉于李家的老管家。”
瞿放皱眉。
“真相应该和你之前调查的方向一致，今天我找到常恭后就仔细问了一番。”
“他说你这阴阳镯并不是宋铸协的。”
“当年是一位姓萧的女子为未婚夫亲自设计的图腾，图腾里的菱形，是她和未婚夫名字里共同拥有的部分。当年常恭父亲见她不肯透露姓名，也没多问。”
“我让常恭打听过样貌，据他描述，那位萧姓女子极有可能是你母亲。”
萧砚丞头部向后仰靠，两根修长指骨笼深力道，捏住睛明穴，
几秒后，沉吟出声：
“小方，走吧。”
“是，萧先生。”
方淀合上车窗，余光通过后视镜瞥见上司紧锁的眉头。
“瞿二，老太太生日宴后约个时间，我亲自去常家拜访。”
“好。”
萧砚丞松开指骨，再次解锁手机。
粗粝指腹向下划拉，评论区多了条回复——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 [我家新成员的名字叫宋money~欢迎投喂（爱心）（爱心）]
统一回复，没有单独回其中一人，这不像宋家千金的风格。
他翻看过她早期微博，基本每人都会友好回复。
思忖着，他放大她的新头像。
是一张自拍照片，米努特亲昵贴着她的粉腮。
金渐层长绒尾巴高调翘起，尾尖触着两瓣弯弯红唇。
指腹摩挲过红唇边的嫣丽笑容，萧砚丞无奈哂笑。
他的合法待遇，不如一只猫。
点进对话框，他输入两字：
[走了。]
[嗯]
单字，无标点。
孤零零的，很是敷衍。
萧砚丞眉头皱痕一瞬陷深。
指腹又硬硬戳出几个字。
[讨厌说，想见弟弟。]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好啊！我也想它了（小猫搓搓爪.jpg）]
[明天你带讨厌，我带money，我们在萧氏开家族party（小猫期待眼.jpg）]
家族一词成功取悦到萧砚丞。
存下专属少女的特别交流表情图，他继续发送文字：
[明天开车没问题？我让小方来接你。]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不用，萧大boss要相信我的车技啦，科一到科四我可都是百分通过的（小猫墨镜得意.jpg）]
一次聊天，收割到一口袋猫咪的萧大boss满意地笑了笑。
[好，那晚安。]
时间无声划过二十九秒。
在手机熄屏的前一秒，萧砚丞笃点对话框空白处。
屏幕，又一瞬亮起。
对话框仍旧是四字结尾，其余一片灰蒙蒙的白。
如此反复十次后。
“嗡嗡。”
两声振动，文字下方，多了两张照片。
是新鲜出炉的少女与猫新合照。
他眉心松开。
聊天框里的照片方方正正，1:1比例四周留白处，塞满粉粉金金的可爱图案。
其中一个，是金蝴蝶结，里面闪着晚安二字。
[萧生，你觉得哪张好看？只能选一张噢（小猫认真脸.jpg）]
一旁的瞿放凑过眼去，毫不犹豫地评价：
“第一张，粗看装扮三分纯，细望眉眼六分媚。”
“配上贴脸亲猫被嫌弃，微微蹙眉的小表情，还有一分恰到好处的娇俏可爱。”
当即，立下判定。
“萧爷，就这张。”
“简直完美俘获粉丝。”
萧砚丞冷冽斜了眼说话人。
下一秒，举高手机，侧过身去，敲出三字。
[第二张。]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好呢~那萧生保存好第二张吧(小猫欲言又止红脸.jpg)]
[第一张我发微博啦！]
握手机的指骨短暂顿住，萧砚丞快速输入：
[第一zh]
快得忘选字。
触犯天规的仙女贤妻：[真的吗？只准反悔一次哟，那我发第二张。晚安~]
[好，晚安，太太。]
纳存好两张照片，萧砚丞唇角轻勾，任由手机熄屏自动关锁。
瞿放往隔壁座位斜伸出手，挥了挥。
十秒过后，待座位上的男人终于回神投来视线，他白眼快要翻上天。
“萧爷，你没救了。”
萧砚丞并未搭理，插上粉红耳机，解锁屏幕。
瞿放：“？”
感觉有被后座这位陷入爱情的男人单方面孤立。
“你在看什么？”
然而，他瞿放向来是喜欢热闹兼会扰人清静的厚脸皮。
萧砚丞指腹磨屏，往后拖动进度条。
嗓音一如既往的淡。
“逐帧学习零零后新型婚恋观。”
瞿放瞧了眼那高调示人的粉嫩耳机，啧啧出声：
“大晚上还看讲座，不愧是萧博士，是哪位专家的啊？”
说着，他冲那方寸小屏幕探过眼去——
大红绸被，红烛香槟。
华丽复古的洛可可风卧室里，肉粉色蕾丝床幔慢摇轻荡。
露出绸被外的四条小腿，粗细分明，上下交叠，挲压起伏。
逐渐呈出极富节奏的律动。
瞿放：“……”
不是，你这刚分开就想了？
宋小姐这几天衣不解带地搁在你北樗山，还没有满足？？？
“宋小姐真可怜，老男人开荤可不是什么好事。”
“诶，对了，萧爷，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
萧砚丞取下一只耳机。
大拇指与食指指腹左右旋着细长耳机杆，薄唇漫不经心扯出一弯弧。
“珀丽卡帝。”
“她是你哥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
“什么？！我的地盘！所以，这本是属于我的相亲天菜？”
瞿放傻了眼。
呆呆垂着脑袋，靠在暮灰皮椅背上，深棕色的碎发遮住两侧额鬓。
旋即，他重新抬起头，俊脸挤出大大的谄媚笑容，打起商量。
“萧爷，我后悔了，你看要不我以瞿氏股份——”
“小方。”
方淀早已练就一身默契，闻声便踩住刹车，靠边停下。
“瞿先生，请。”
瞿放自然不肯在这大雪夜下车，立即见好就收。
“祝您和萧太太百年好合，合二为一，一气呵成，成日成夜，夜夜笙歌，歌呻绕梁三日，哦不，绕梁百年不绝……”
[嗡嗡嗡——]
瞿放低头，看见来电姓名，大喜。
“我哥来电话了，小方你继续开。”
方淀回头，看着上司。
萧砚丞塞回耳机，两根冰白指骨自然屈弯，朝前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