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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个哥哥?”
听闻她说,宁辞眉宇间忽然多了几分探究的颜色。
收敛方才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向她的眸底覆上层幽沉深邃的光。
恍惚是三年级,抱着铁锹的小姑娘娇滴滴、气鼓鼓对他说:“你怎么和我哥哥一样呀?”
“我要自己弄!”
“你哥?” 当年的他只觉得无语,屈尊下来帮她,不知有多难得,又是挖坑又是搬小树苗的,新买的限量款球鞋沾得满是泥土不说,小腿肚几乎全脏,差点都快忘记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这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亲自下场却被她明目张胆地嫌弃了。
哥哥谁没有,他也有哥哥。
女娃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懒得多说,撅嘴:“总之你别弄呀!”
可挡不住男孩强势、霸道。
……
俩人哼哧哼哧忙活半天,小树苗顺利栽好,天色也暗了许多。
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
女孩看向葱嫩树苗,开心到原地转圈,可眼瞅着时间不早,她得赶紧走,今晚大哥要例行检查她功课的。
一想到这儿,她连忙戴好春游用的贝壳帽,拍拍裙摆上沾到的泥土打算开溜。
男孩不过是低头脱鞋的功夫,她就已经提着小圆桶跑开好远了。追吗?追啊,可他刚把鞋子脱掉,企图拽住她滑凉凉的小手,但没能抓住,甚至还被铁锹给绊了一脚。
仓皇之中他急得冲她大声喊:“喂!”
“你叫什么?你——”
耳旁边是紧呼呼的风声,还有错乱的心跳。
小女孩担心归家晚,司机的车已经快到学校门口,要是再被兄长抓到她偷溜出来不去上舞蹈课,后果很严重。
可面对陌生少年又心存感激,于是边跑边回头,将奶白色的贝壳帽向上抬,应道:“扣扣...”
“我小名叫扣扣!”
“明天我还来,你记得带铲子哦!!”还冲他挥了挥手。
珂珂。
扣扣。
那年风声来得急骤,呼呼地从耳旁吹过,是他听错了吗?还是他太自以为是想得太多。
当时明明说好了第二天还会来,结果呢?
——
“你怎么了?”
程不喜被他忽然间的正色惹得不知所措,这样贪近的距离,气氛灼热微妙。
宁辞思绪回拢,深吸一口气,低头。
想来觉得自己着了魔,草木皆兵呢是,当年去教务处反复查了好几回,学校里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叫珂珂的。再者,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还一直念念不忘的,他是真病得不轻了。
肩膀微不可见抖动两下,低声轻笑犹如羽毛在心间轻扫过。
算了,当年追不上就追不上吧,现在也不迟啊。他每天认真训练,现如今跑得很快,这次一定能追上。
“所以...今天是和你哥闹矛盾了?”再次抬眸,已经没有刚才的困顿颜色。
被戳破心事,程不喜也没遮掩,闷闷嗯。
适才点的热可可到了,俩人也没再多说,常温的,宁辞让她喝点这个。
隔得远,程不喜拿起杯子,余光瞥见那两个女生又开始交头接耳。讨人厌活千年,随她们说去好了。
……
到点散场,醉醺醺的浩子被几人架着上了出租车。
相互道完别,程不喜也打算回学校。
刚出KTV大门,又撞见方才包厢里的两个女生,二人徘徊在门口,像是在等人接送。
程不喜本想忽略,可她们不算友善的目光频频往她那儿输送。
一回头,熟悉的剑眉星目,漂亮利落的喉头,程不喜刚想说点儿什么,身后的人也就是宁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不认识。”
他结账,最后一个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身后就有股浓浓的安心。
威风凛凛,安全感十足。
程不喜微微一愣,心跳快了几拍,但面上仍佯装不在意:“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因为我也好奇啊。”他笑起来小虎牙尖尖的,特别俊俏,轻抬下巴像是在思忖什么,轻眯眼,“好像是体大的人带来的——不认识,懒得说。”
懒得说也说半天了,程不喜老实讲:“她们一直在看你呢。”
“嗯,那你呢?”
“什,什么…”
“我也一直在看你啊,你打算怎么回应我?”
他目光向下飘,嘴角微微上扬,即使不笑也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专注与温柔。
程不喜哽住,脸色绯红,不再看向他而是转问:“你和体大的人关系很好吗?”
“不儿,妹妹。”宁辞耸了耸肩头,虽说这问题问得没什么毛病吧但还是微微表达了他内心的几分难以苟同,懒懒道,“谁规定打比赛就一定和对面是宿仇了?我这么阳光开朗大男孩儿,有点朋友不是很正常?”
看把他能的,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嗯嗯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她心里有数。
宁辞笑着将她肩膀往回拢,隔绝那俩女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走了,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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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通明,夜风徐徐。
路灯光将俩人的身影绞成麻花。
临别前,程不喜想起自己身上还套着他的薄外套,灰色拉链款,依旧没Logo。面料干净又清爽,味道也很好闻。
正要脱下还给他,宁辞说:“你穿着吧,夜里度数低,脱了容易受凉。”
还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程不喜不习惯亏欠,轻声说:“我洗干净后还你。”
宁辞笑着说不用,怎么着还能穿一下就脏啊?但见她眉眼专注执拗,也没坚持,说行啊,随你心意。
反正来日方长。
中途又问她什么时候去福利院看看小猫,虐猫的变态还没抓到。
事不宜迟程不喜说就明天吧,明天周末,且问他:“你也要去吗?”
宁辞说去啊。
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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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觉睡到大中午,寝室里没人。
不知道谁从教院搬了两盆仙人球回来,摆在窗台上圆乎乎像个刺猬。
小时候她最怕的就是仙人球,因为曾经贪嘴多吃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零食,被继妹撞见,性格暴戾的继妹端起整盆往她身上砸过,至今都有阴影。
如果没记错的话,继妹马上要毕业了,早前听说她成绩不好,中考都没考上,最后读的预制专科,成绩太烂也出不了国,好像也是学的会计相关。这么多年她和父亲极少联系,亲缘关系薄淡。
那时候她被砸到的地方是下巴,因为都是小孩儿,力气没有那么大,但还是流了很多血。
那天她爸在家,象征性地骂了继妹几句,继妹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被骂哭,震天的哭喊声惹来了继母,如果说继妹是明着坏,一点就炸的药包,那么继母就是不见血的温柔刀,刀刀致命。
这不是什么小事情,可继母出了面,后面她爸就没再追究,程不喜记事挺早的,就是从那时起她对父亲这个贸然闯入生命的角色产生不确定乃至无法依靠的念头,感情由浓转薄。再有或许她骨子里也流着他七分凉薄的血,总之这件事她始终忘不掉。
那天她爸将她带到附近的军区医院治疗,接待他们的是位十分年轻的医师,二十出头的样子,虽然戴着口罩,但难掩优越骨相,一番细心的救治好在没留下什么疤痕。
只不过,□□上的疤能治除,可心里的呢?
谁说时间可以治愈冲淡一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磨掉当年落在皮肉上的尖锐痛楚。
相反还会时不时出来恶心她一下。
翻身,皱紧了眉头。
没想到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居然是仙人球,并且照这架势以后也免不了经常要看到,光是想都觉得心里刺挠。
方欣怡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接到,醒来后又在打,每次都只亮两下就挂断,这姑奶奶寻常没什么耐心,程不喜回拨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喂?”
接的倒是挺快,“宝宝,你在哪呢?”
她回寝室。
那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还有她男朋友的催促声,程不喜耐心等她穿完,她又惊呼问是睡到现在吗,我的天。
程不喜看眼腕表,不怪方小姐如此吃惊,马上十一点,自打她哥回来,生物钟全乱,大三一堆早八,她很少睁眼这个点。
说半天也没说到正经事,“怎么了?”她低声问。
那边持续打情骂俏,方欣怡担心赶不上下午第一节思政课,央求她帮忙答到:“宝宝我还在外面没回来呢,下午第一节思政课点名的话,你帮我打个掩护。”
她习以为常应下。
热恋中的小情侣,隔着手机打啵,全然不管旁人的死活。
倒不是羡慕什么,只是孤家寡人久了有点寂寞。
寂寞——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她脑海中陡然浮现出宁辞的脸,和他在一起时绝不会产生寂默的念头,相反连眨眼的光景都舍不得错过。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她惊觉脑子嗡嗡。
连忙破空这份荒唐的念头,莫不是睡糊涂了,火速从床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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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前来教室占座,左右两边都空着,有个男生好几次都经过那儿,戴着方框眼镜瞅着老实巴交、欲言又止的,又满眼的爱慕颜色。当注意到程不喜旁边位置上摆了包,最后还是忍住了上前搭话,也没有勇气坐到她旁边,最后含着幽怨的视线坐到她右后方去了。
方欣怡到的还挺早,一屁股坐到程不喜身侧,人还没到,身上浓烈的橙花香就已经先一步抵达鼻腔。
程不喜记得不久前她还言之凿凿说橙花味道的香水呛鼻,闻着像花露水,转头就喷这么馥郁,果然是女人心,善变紧。
坐下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昨晚上是不是当飞贼去了,“听你室友说,好半夜才回来。”
方欣怡半路应该是撞见她室友了,随口掂了句,得知她昨天大半夜才回寝。
都是大学生了,又不是高中,对她偶尔的小叛逆举动还是充满赏识的,方大小姐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拉绳袋,递给她:“喏,fish-j家新出的联名袜子,和NBA的哦~我让我对象多抢了一双,给,粉色的,试试。”
和被情爱滋养的方大小姐不同,程不喜眉眼间淡淡的,有些旷久的惫态倦色。
“咋啦,不开心?”方欣怡问道。
接过袜子,正准备摇头,想想又点头。
“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低低嗯,回答算是吧。
“算是吧?还能算不是吗?”方大小姐乐了,两只眼睛挤成一大一小。
“就...”她语焉不详,触摸到做工考究的联名款袜子,因为IP稀有,下意识问:“最近又有比赛吗?”
“有啊,就上周末,星锐一年级打S大,我去现场看了,宝宝你猜猜结果?”
程不喜稍加思索,“嗯...S大赢?”毕竟在她的印象里S大一直都很猛。
方欣怡夸她猜得没错,但话锋一转:“唉不过前期是星队优势的,领先二十来分呢,后来有个叫宁辞的,卧槽啊,你知道吗他本来没上场,搁下边儿蹲饮水机呢,结果后半场安排他上了,你猜怎么着,好家伙直接把对面给捏爆了!”
宁辞。
又是宁辞。
昨天还与他同穿一件衣服,同坐一条船,而今又嚣张闯入脑海中,程不喜原本只有三分在意的脸上明显有了变化,更为仔细倾听起来。
“有这么厉害吗?”她嘟囔。
“什么叫有这么厉害吗?”方欣怡朝她轻‘嗬’一声,意思她可千万别小瞧人家,别不识货,“那可是国内最顶尖的CBA新秀队伍啊,个顶个万里挑一,这大神还是临时被塞进来的。”
“据说他大一大二大三都没怎么打球,忙着参赛呢,什么ACM、蓝桥杯、数学建模国赛美赛...拿奖拿到手软,妥妥的精尖学霸,就平时偶尔被拉过去参加几场大学生篮球赛,这种职业赛还是大四空闲了才参加的,没想到直接封神我去!”
说到这儿,“能上电视的你就说牛不牛逼吧。”
程不喜听得很仔细,但没有过度外露情绪,毕竟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