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又回来了。潜在树篱里,呼吸着周围冰冷的雾气;我的腹部紧贴着迷宫的地面,身侧是于黑暗里蔓生的枝条……我顺着枝条爬高,从丛生的树篱间稍稍探出头,看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微光:闪烁的火焰杯。再往另一边看,哈利刚从地上站起来,正用撕裂的袍子试图擦干身上的血迹,他的腿颤抖着:他刚刚被蜘蛛扔下来时扭伤了脚脖子;而塞德里克站在距离奖杯不远的地方。他们在争辩,在固执地为对方让出荣誉……
而我潜在树丛间,我注视着他们,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又往上边爬了一点;塞德里克的面容更清晰了一些;我随时可以打断他。你来吧。他说,神情固执。哈利产生了动摇。
我应该出手了——可我在犹豫——他们没有人知道前方是什么——他不会知道前方是什么——他只知道赫奇帕奇百年未有的荣誉近在眼前……我难道能轻飘飘地毁灭他的希望?
“让我们一起去拿吧。”哈利拿袖子擦擦脸。塞德里克放下手臂,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随后绽开了笑容——很可爱,还是那么年轻、鲜活——他走过去搀扶哈利,他要经过我下面的树篱了——我必须做出决定:是更危险而不可控地冲出去跟小矮星二对一,暴露一切、破坏一切,还是——
好吧,我咬了他,血味弥漫齿间。塞德里克发出吃痛的声音、就在这时哈利的手放到了火焰杯上;他的目光充满不可置信和惊恐;我迅速游回树篱逃跑。他最好永远不要以为火焰杯主办方在迷宫最深处投入了一条没多大威胁的蛇,他最好以为自己错过那渴望已久荣耀的原因是草丛中一只突然窜出的魔法生物……好了,就是这样,塞德里克现在没事了。
我祝他未来生活幸福。
*
“奥布杰特小姐!你说过让我们离开时叫醒你的……”
盖在脸上那本厚厚的《高级变形术:阿尼马格斯》被人动作轻柔地拿掉,我睁开眼时看到阿斯托利亚带着礼貌微笑的面容;她身后是达芙妮·格林格拉斯,看上去她们正要去外面。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在期末考试结束后这段日子冷冷清清的,我甚至能听到耳畔传来外面黑湖的水声。我对小姑娘眨眨眼。
“谢谢你,格林格拉斯小小姐。你真好心。”我收好书道谢。她点点头,对我道再见。
“何必帮她的忙?”达芙妮的声音远远飘进我的耳朵,“你们又不熟。”
“举手之劳,姐姐。”阿斯托利亚轻轻回答,“你不是鼓励我去交点别的朋友吗?”
“那也最好不要是她。”达芙妮叹了口气,“知道父亲怎么说的吗?”
我在她们离开后才带上东西走出休息室,走上地牢到地面的楼梯,在大理石楼梯绕了几圈,找到校长办公室外的石兽。
“滋滋蜂蜜糖!”
石兽旋转着露出身后的楼梯。
*
我走进校长办公室时照旧看到了那些喷着烟雾的各种各样的器具;墙上挂着的历任男女校长画像仍然假装昏昏欲睡,实际上时不时悄悄抬起眼皮;福克斯立在它的架子上,身上羽毛鲜红,架子下面堆了一堆灰烬。几级台阶上的校长办公桌后,邓布利多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投来锐利的目光。他挥动魔杖拉来一把高背椅,上面摆着一个绣着金线花纹的紫色坐垫……嗯,紫色。
“请坐,奥布杰特小姐。”他说,语气像问候天气一样轻快,“我收到了西弗勒斯帮你递给我的纸条。”
他抬起手,露出桌上那张我随手撕下来的草稿纸一角,上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名字:汤姆·里德尔,伏地魔。我在阻止康奈利·福吉给小克劳奇摄魂怪之吻失败之前,专门去堵行色匆匆的斯内普,让他给邓布利多带这张草稿纸,大概就是这样错过了时间——说不上是错误还是正确,毕竟错过这次,斯内普马上就去吃愤怒的对叛徒钻心剜骨套餐了;我一个普通学生又怎么在发生了这种大事的情况下接触邓布利多?
我点点头。邓布利多目光深邃几分。
“那么,温斯蒂,我恐怕你不只是来跟我谈他的学生时代的吧?”他平静地说,周围那些假装睡觉的男女校长画像们都稍稍抬起眼皮。我做了个深呼吸,脑中回忆起在此之前准备好的说辞。
“是的,先生。”我镇定地说,“事实上——我能请您为我要说的这件事绝对保密吗?——出于非常个人的原因,只有这一件事——好的,谢谢您……”我又深吸口气,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我是他的——女儿。”
校长室的空气安静了。我觉得我要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个心理准备——在邓布利多面前声称自己是伏地魔的女儿——现在应该已经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对博克说这事是一回事,对邓布利多说这事是另一回事,要不是综合思考之下我觉得这么做是最佳选择,我是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捞这脏水的。
邓布利多神色掩在浓密的胡须之下,福克斯投来注视,我紧张地笑笑。
“我来告诉您一些我知道的信息。为了——打败他。”
*
我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就能“证明”我的话:蛇佬腔、对里德尔秘密的熟知。在众多校长画像投来的惊异甚至惊恐的目光和他们的窃窃私语中,我对邓布利多说出了我认为适合在这时告诉他、既不会显得太离谱而不可信,也绝对不是没用的信息:不算纳吉尼和哈利……以及日记本在内的魂器数量和具体物品,它们的藏匿地点,密室和蛇怪,还有冈特戒指上致命的诅咒,尤其强调了最后一点。
“复活石只是个骗局。”我把几年前从里德尔那里听到关于上一次邓布利多受诅咒的信息甩到脑后,对校长特别强调道,“他不喜欢死人,他害怕死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唤回死者对别人的诱惑有多大——无论是谁——”
邓布利多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还想说话;我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烧得焦黑的东西。
“请您不要怀疑我的话。我所说的全都出于真心——”我低声说,把那块碎裂的银质物放到他面前,“这是拉文克劳的冠冕,魂器之一,我用厉火毁了它。”
其实不是厉火;那太危险而不可控。我用的是索命咒。即使杀不了人,杀一块灵魂碎片并不成问题——在它的保护魔法消失后,用火焰咒烧了烧而已。邓布利多多少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我并不想掩饰我的意图。”我说,“我知道您有一个抵抗组织,曾在他第一次兴风作浪的时候运作;我想您现在已经重启了它——不得不说,我这几年借他的名头在翻倒巷的博金-博克工作生活——那不是个好地方,所以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加入。”我顿了顿,“即使不作为正式的社员,至少能够……”
这就是我的目的。这一次我为了保险没有过多参与哈利的行动,只是在火焰杯最后用之前特意学成的阿尼马格斯潜入迷宫捞了塞德里克一把,所以凤凰社这个重要组织不可能像带韦斯莱家的孩子和赫敏那样带上我,一个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普通的四五年级斯莱特林的学生,但我绝不能错过他们的行动。
抛出这个匪夷所思的名头,换来的除了在我实际作为下(要求保密、毁灭魂器)没什么太大污点的身份,就是邓布利多不太可能在我提出这个请求时拒绝——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既然我有合理的理由(摆脱博克),既然我的身份如此特殊。
我甚至不像斯内普一样是个“经常挂在伏地魔胳膊上的篮子”。我毁灭了魂器,邓布利多也不至于觉得伏地魔还可能让“女儿”当间谍——约等于拿他七分之一个人头投诚未免代价太大。
“谢谢你,温斯蒂——但是,请你停一停——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诚心和作为——事实上,我要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毫无疑问,你为我们带来了宝贵的信息和……贡献。”
邓布利多长长的白胡子抖动着;他从桌后站起身,室内从刚刚起就一直响着的窃窃私语声在他的抬手示意下止息。他等所有人都停下说话,转而看向我时,也回头看我,那双智慧而具有穿透人心力量的眼睛注视着我。
“但我有一个问题。”他轻声说,“我希望你能像此前一样诚实地回答我,温斯蒂。”
“您请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温和地问,“既然他给了你生命——既然他回来了——而且,我想我们都注意到了,你和他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果断、行动力、进入了斯莱特林学院……
“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用一种掂量我女承父业(遗产继承)可能性的眼神看着我。收拢袖子,我叹口气,对上他的眼睛。回答不能太过分、太空虚,对吧?
“校长,决定我们命运的,不是出身,而是选择。”我说,“我喜欢您这边。”
“很高兴你这么想。”邓布利多笑了笑,“为什么呢?”
不能说因为我喜欢读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并且是个理智正常的人吧。
“我喜欢让更多人开心。”迟疑了一下,我回答道,“他们幸福时,我也会感到开心。”
邓布利多轻轻摇了摇头。他深紫色长袍缀着的星星图案轻柔地摆动着。我们在校长室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就这样相处了一会,他站在窗前凝神思考,我坐在高背椅上等待他应该没有什么意外的回答。过了一会,桌上某个细颈银色茶壶喷出又一道珍珠母色的烟雾,他才转过身来对我点头。
“我会尽量为你保密。”他说,“可你也要把自己藏起来……不过,我希望,温斯蒂,有一天你也能诚实地面对你该面对的……”
“……不是,教授,我要是知道杀我亲朋好友的仇人大敌的女儿跟我是同事,我心情会很复杂的。我比较喜欢和谐的环境。”
邓布利多不置可否。
*
第四学期结束了。我在蒸汽喷涌的站台上翻看今年的成绩单:除了草药、魔药和魔法史外全O。看起来有的东西不是你再学一遍就能拿高分的,它是命中注定。我叹口气,收好成绩单,拖着行李箱走上火车。
“你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
“……没关系,只是有点遗憾。技不如人……而且,哈利·波特的遭遇……”
走道上传来熟悉的青年男女的交谈声。秋·张和塞德里克并肩走在一起,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寻找着包厢——大概是想找个能两人独处的地方吧。秋为男友的缺憾叹着气,塞德里克则温和地微笑,眼中稍有失落,但在女友面前掩饰得很好。汽笛响起来,列车要启动了。
身后有个人撞了我一下,停下来,魔杖上亮着代表探测魔咒的光。
“啊……是你——对不起。”
这一次与我并不熟悉的盲人少年匆匆说完这句话便向前走去。塞德里克和秋已经不知道消失在哪个包厢了。我拉着箱子继续往前走,无声地笑起来。
好了,他活着就行了。我心情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