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咸萝卜干被推了过来。
宋轻羌轻轻眨动下眼睛,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殿下多吃些萝卜,萝卜补血。”
少年嗓音甜美,如同浸泡了蜜罐的糖果。
宋轻羌口吻自然,又十分贴心的把一双象牙制筷箸递到了他的碗边。
察觉道刘琦的目光,宋轻羌微微笑了笑。带着润色的朱唇勾了起来,像清晨的仙露。
少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长睫呼扇呼扇,如同蝶儿扇动着翅膀。
“怎么,我的脸没洗干净?”
何止是脸没洗干净,连心都是黑的。
刘琦默默的想着,拿起了筷子。
宋轻羌微眯起好看的狭眸,轻巧的扫视着面前喝粥的天子。
对方对他的挑衅仿佛一点反应都没有。
少年天子安静的坐在案上,借着晨曦的微光,沐浴在香火鼎盛的佛寺内,安安静静的喝着白粥,唇瓣一张一阖,偶有莹白的米粒黏在那红润的唇上,就平添的多了一丝魅惑。
偏偏对方又不自知,心思全然放在面前的白粥上,吃的温吞,一举一动都极为温文尔雅,更显得郎君斯斯文文。
宋轻羌挺拔的长眉轻微一挑,随即移开了目光。
殿内的气氛是宁静祥和,只有远处山林鸟兽空旷的鸣叫声。
僧人们大多安静不语,神色肃静,默默的吃着自己碗里的粥。白日里还要在寺内做扫除,接待香客,讲习佛法。大家都忙着吃完了斋饭,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兀地玲珑的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在大殿内响起。
清脆刺耳的声音如同是猛地炸起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少年一袭鹅黄色衣袍出现在众人眼前,白虎色发带扎起的头发松松散散,如瀑的黑发随意的披洒在白皙的肩上,黑靴上是水红色的莲花纹。
整个人带着清晨时分的朝气,双脚踏在福音寺大殿内一洗如镜的石砖上。
薛辞容神色懒倦,语气充满戾气。
“都叫他们晚点叫我了。”
少年嘟囔着,看也不看就随便坐到了刘琦旁边的位子上。
薛辞容带着倦色,懒懒的把玩着手指上的翡翠玉板指。
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又黑了几分。
“哎哟,又是白粥,我看见这白粥就反胃。”
薛辞容蹙起眉,勾起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合着我赶大早上起来,是差这一口粥喝?”
“太子殿下,薛公子早安。”
一清秀眷眷的声音从刘琦身旁响起。
良俞手持佛珠,姿态怡雅。
他轻轻落座,像一颗洁白的鹅卵石轻轻落入清澈见底的小河中。
“施主们吃得可还习惯?”
良俞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清秀明亮。少年僧人垂落在胸前的佛珠颗颗温润,透着光泽的光。
“师傅怕这些斋食不合你们口味,特遣在下前来询问。”
良俞嗓音醇厚,携带着如涓涓流水般的笑意。
“挺好的,就是我不喜欢吃粥。”
薛辞容语气恶劣。
“那不用担心,我们寺里早上还提供白面馒头。”
良俞愣了愣,随即仍是一副谦恭虚已的模样。他的指尖如同上好的白玉棋子般温润剔透,叫人看了身心明朗。
薛辞容冷哼了一声,好看的脸上满是恶劣的笑意。
“馒头我也不喜欢。”
你可真金贵呀。比我这个太子还挑剔。
旁边的刘琦轻轻喝了一口茶,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不经意抬起头,又莫名对上一对黑黝黝的眼睛。
宋轻羌眼尾轻轻一挑,明明是笑了,好看的唇瓣被他压弯了一个角度。
可刘琦怎看怎觉得那笑容怪渗人的。
“诶诶,听说今天又死了三个了?”
身边有人说话,捧着碗的僧人啧了一声,忿忿地道,“可不是嘛,听说死的还是相府家的大夫人呢。”
“唉哟,连相府家的都敢碰,这鬼还真没有眼力见。”
另外一年龄较小的小和尚插嘴道。
“你懂什么,这鬼吃人肉,还看人身份的?”
立马就有一年龄稍长的僧人训斥道。
“这鬼说是要把人一家子都吃完才能善罢甘休的呀,这相府一大家子,哎哟哟,造孽啊。”
一看起来很伶俐的小僧侣接过话来,“我听说,为了躲风头,那相府小姐被接到我们寺里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害,还能接到哪里去呀,也只能送我们这边来了呗。”
年纪稍大的僧人叹口气,不说话了。
世态艰险,没人愿意拿人命开玩笑。
“说的真邪乎,好像真的见了鬼了似的。”
冷不丁一声音传来。
薛辞容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眼睛眯起来,邪气的笑着说。
众人被他这话打了岔,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
“害,薛公子这话说的,这年头能把好好一大活人整成血肉稀烂的模样的,除了是鬼神,谁还有那通天的本领?”
这人是打着趣说这话的,闻此言,一众人又哈哈的乐了。
“就是就是,难不成还人吃人呢?”
如此一来,殿内又重新恢复了快活的氛围。
众人正说着话,突然一小沙弥颠颠的从前殿跑来,有些着急地唤道,“良师叔。”
良俞温和的俯下身,瞧着那说话的小沙弥。
“怎么了,不着急。”
“相府家小姐到了。”
那小沙弥乖巧的嗫嚅道。
良俞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知道了,我去汇报方丈。”
临夏喜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珠牵连不断倾荡而下,霹霹雳雳地砸在石砖上。
翠绿的青竹毅然挺立着,枝叶被雨水洗刷的愈发嫩绿。
天气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寒意可以侵到人骨子里。
刘琦坐在点着暖炉的内殿中,强打着精神。
面前的少女仍然在喋喋不休,像一只聒噪的雀儿。
案桌上的烛台忽明忽暗,殿内充满了墨香和灯油味儿。
刘琦托着腮帮子,一边在手底下龙飞凤舞,一边随意着敷衍的回答。
皇帝老爹非要给他这次来福音寺找个借口,说是太子为了黎明百姓,特意前来福音寺里念佛。
一是为了修身养性,二是为了给普天众生抄录经文,来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只有刘琦知道这全是假的,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过是看他身子娇弱,怕沾惹上不好的东西罢了。
薛辞容被他老爹发现了行踪后,可怜的老首府气的当场暴走,胡子一扯,眉毛一扬。
“逆子,真给他惯着了不成,好好的私塾不上,跑人家寺庙里去了,他是要把老夫气死不成?”
老首府手一甩,大骂道,“好啊,既然他喜欢出家,那就让他出个够!派人告诉他,不把寺庙里全部的佛经都抄录完,不准回家门!”
堂堂福音寺历经三朝风雨,天下的佛法大家,收录藏经三百万册。
看来薛辞容这回是不肖得回家了。
雨打声声敲芭蕉,落响惊动雀儿鸣。
好看的少年趴在梨花木桌上,墨发肆意的贴在脸上,清秀的长眉微微蹙起,俨然一副美好恬静的模样。
外头雨声如霹雳作响,可少年却浑然不觉。
被他压在身下的是一纸佛文,上面是各种放荡形骸的墨色,映衬着主人肆意洒脱的性格。
望着熟睡的薛辞容,刘琦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心里默默的给老首府点了个蜡。
眼前的少女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黛青色的单衣柔柔的贴在身上,在鬓间轻巧的系上了一条红绳,扎起一个伶俐的蝴蝶结。
“殿下你不知道,我家厨子啥都会做,什么糯米粉包粽子鸡,梅子露泡松仁干,真是准准的养身又滋补。”
少女的杏唇一张一阖,眸子中星光点点。
“劳烦您跟三皇子多提几句,我每次给他下请帖,他却总不来。”
刘琦在巨大的困意前,敏锐的抓住重点。
“三皇子?”
“对呀,我想着三皇子体弱多病的,老想着请他吃席来给他补补。”
少女微红着脸,小声的说。
“哦哦你喜欢三皇子?”
刘琦一副了然的模样,怪不得老缠着他说话,还旁敲侧击地一直打听刘钰的喜好。
舟易白磕磕巴巴的顿住了,脸颊酡红。
“对呀,三皇子风流倜傥,如翩翩君子般朗月清风的,全京城的女眷都爱慕他呢。”
“哦?”
刘琦轻轻挑眉,没想到他的好弟弟竟如此的受欢迎。
窗外的雨势逐渐变大,淅淅沥沥的敲打在屋檐上,临杆的白纸窗被水渍打湿,雾蒙蒙细雨绵绵。
刘琦清咳了一声,他觉得他有必要终止这个话题。
殿内仍是暖光一片,烛台上的灯芯摇摇晃晃的跳动。
“大夫人是你的母亲吧。”
刘琦开口。少年太子嗓音温润,客气又有礼。
舟易白回答的很干脆,半点没否认。
“嗯,我是她亲生的。”
“你不难过?她毕竟是你的亲娘。”
何止没难过,这名少女自从进了寺庙,一直是开开朗朗的,不曾见她掉过半滴眼泪。
雨声轰然,风也刮了起来,呼啸如雷霆万钧,俨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态。
少女的黑发微湿,披散在肩前,她安静的坐着,随意的玩弄着垂到胸前的发带。
她的嗓音柔柔的,因着连绵的雨声,便有些微哑。
“殿下,娘也分好坏的。”
啪的一个惊雷轰然落地,天地一片寂寥无声。
刘琦愣住了,哑口无言。
他顿住半倾,不知怎的,回了一句。
“世上好人也有坏人也有,世事无常,节哀。”
润物细无声,随风潜入夜。
檐外廊边是一片雾蒙蒙,雨花飘洒,木叶飘扬。
淅淅沥沥的雨声,最好入眠。
刘琦倚在窗栏边,眯着眼打盹。
兀地一声清响,刘琦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良俞就站在窗外,远山蒙了雾气,群峦叠叠。
有粉红的桃花瓣,飘落到他乌黑的发上,轻柔的像落了一片雪。
他嗓音醇厚,说出来的话也是温润有礼。
“殿下,不要在这里睡觉,容易着凉。”
刘琦望着小和尚那似春水潺潺的双眸,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我路过这里,看到殿下您趴在窗栏上睡觉,便有些担心。”
良俞开口解释。
刘琦瞥见良俞手中提着的一小巧方格盒,外表是暗红色的,还釉着三两只鸳鸯。
良俞笑着解释道,“这是给方丈送去的,他身体不好,都不与我们一起吃斋饭,都是一个人单独吃。”
空气中带着腥味,被雨水冲刷后,味道淡去了。
刘琦轻笑,“饭菜很香,方丈有口福了。”
良俞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是么,可惜我生下来就闻不了东西,那些花香与宝篆我都嗅不到,看来我是注定无福消受世俗人们简单的快乐了。”
良俞安静的站在长廊上,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角。
雨已大停,雾蒙蒙远山依旧。
“殿下回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