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
崔父和崔母在家收拾行李,派出崔雁竹和崔二哥出门采购,还带着裴新霁这个小跟屁虫。
崔雁竹站在街市路口,一手提着空背篓,一手牵着裴新霁的袖子,说:“哥,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去买肉和糖,给大姐选点果脯零嘴,我去买纸、首饰和布老虎,再去衙门那儿问问有没有消息。”
崔二哥抬头望向人潮,因为将要到来的腊八节和新年,冷寂了大半个月的集市复又热闹了起来,此时人头攒动,每个人肩擦着肩、胳膊挤着胳膊,分开的效率确实更高。
他点点头,叮嘱道:“一个时辰后在这儿会合,人多看着点东西,当心别被偷。”
崔二哥一走,只剩崔雁竹和裴新霁两个人。
行程中省略到衙门这个目的地之后,其他东西买完甚至都用不着半个时辰,算算时间还能坐下来吃点东西,有次路过闻到有家葱香饼做得喷香,她被勾得馋虫都出来了,低头看看同伴,决定做一个不吃独食的好姐姐。
裴新霁跑来以后,她看得出这小孩眉眼端正,三庭五眼的比例都很标准,就是瘦得有些脱相,整个人憔悴干瘪,两颊凹进去一块,像个小骷髅架子似的。
这些天地里大白菜一茬一茬地长,崔雁竹虽然不讨厌吃,可也架不住桌上天天有,顿顿吃,反观裴新霁丝毫不嫌,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塞,包圆了饭桌上所有的剩饭剩菜,颊边和眼眶下的凹陷好歹不那么吓人了。
崔雁竹弯腰问道:“走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陪姐姐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我不饿。”裴新霁目光坚定,但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他。
崔雁竹心说小小年纪还挺嘴硬,她自顾自向前走,找到那家葱油饼店,进店以后要了一碗汤面和一份饼,上菜后撕开一半饼递到他手边,言简意赅:“吃不完这么多,你帮我吃。”
裴新霁这才迟疑地接过。
见他把饼塞进嘴里,崔雁竹又要了个小碗,匀出一些面条推到他眼前,“一样。”
说完趁热咬上一口葱油饼,上面撒了满满两层葱花,放眼看去正反两面都快被翠绿占满了,油用的也特别足,拿近猪油的香气扑鼻而来,酥皮层层叠叠,在齿间爆发出阵阵脆响,咸淡恰到好处,吃完还意犹未尽。
崔雁竹小声砸吧嘴,难怪卖得比肉包还多一文钱,果然是有道理的,她决定一会给二哥也买一个,让他也尝尝味道。
要不是葱油饼热的时候更好吃,凉掉就不酥脆了,她都想给大姐带几块过去。
吃过早饭就进入采购的正题,二人沿街先走进一家首饰铺子,各类簪子头面摆放得琳琅满目,工艺也纷繁多样,崔雁竹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一款纯银的小钗梳,主体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颤枝蝴蝶,可以戴在发髻正中间加以装饰。
小孩玩具她不大了解,随意挑了一只胖墩圆滚的布老虎,瞧着走线挺结实,希望它能在小侄儿的手下多活几年吧。
最后来到书肆,买完纸后店里的伙计还搭着问了一句:“咱们这儿的石墨和松烟墨,客官不妨一起看看?”
经伙计这么一提,崔雁竹突然想起自己刚穿来不久,第一次和关叔关婶出来卖瓦罐汤那会,正巧遇到裴新霁因为凑不足束脩而被被夫子家的小童赶出门,那时只当这是逛街途中的一个小插曲,现在……
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见惯了从小到大安稳读书毕业的小朋友们,碰到被迫辍学的孩子,不由心生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古代社会不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自己也没有义务供没有血缘关系,仅仅是泛泛之交的一个小孩上学。
即使不说义务,只谈必要用度,这个时代供出一个秀才已经够了不得了,每年写字买书少说要十几二十两,碰上乡试会试远赴考场,路上的盘缠又是一笔大开销。
裴新霁目光黏在摆开的笔墨纸砚上久久不语,半晌,他主动扯着身边人的衣摆向门外走。
门外人流熙攘,崔雁竹低头看看被抓住的衣角,“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条石墨,别乱跑。”
“我、我不要!”裴新霁急着拦她,他已经欠崔家、欠她很多了,在崔家的日子里,他不用担心贴身小厮受欺负,也不用担心饥一顿饱一顿饿坏肚子。
他以为收留自己住到开春,还有昨日那样的夸奖已经是极限,可现在崔雁竹的举动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谁说是给你买的了?”
崔雁竹啼笑皆非,她刚想了一圈,一样是写信,炭条用起来容易沾在纸上,多少有点埋汰,既是要寄到大姐婆家的提醒符,用崔母的说法那就是越体面越好,家里她做的简陋兔毫笔还有几根,虽然经常掉毛,却胜在随手可得。
这么算下来只剩墨条,石墨质地偏软,简单地在粗糙陶面上磨一磨也能顶事,实在是上上之选。
她三两句给裴新霁解释完毕,轻笑道:“余下的送你玩也不是不行,看你表现喽。”
闻言裴新霁终于松了口气,目送她再次进书肆。
忽然,脚面上不知从何处弹来一颗碎石子,他霎时间就意识到不对劲,僵硬地转动脖子四下张望,果然发现是裴家的仆役,看样子已经跟踪他们一段时间了。
他警惕地回头见崔雁竹,发现她正拿起一块墨条仔细端详,应该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那仆役嘴角噙着笑,走近两步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那块为了给阿扶凑钱治病,被裴新霁咬牙当掉的玉佩,“小少爷,夫人交代,若是事情办得好,这个就是你的了。”
“给我!”
裴新霁伸手去抓,但那仆役瞬间举高右手,仗着身高优势戏耍了他一番,玉佩在他手里转了个圈,末了被塞进衣襟里,丁点边角也看不见。
“夫人限你五日内揪出人来,拜师不成便找法子毁掉他的手,否则不仅这玉佩你甭想再看见,那个叫阿扶的赖货也别想活了。”说罢转身快速离去,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通威逼利诱下来,裴新霁的心中唯余怆然,他站在书肆门前失神,一时看向仆役离开的方向,一时回头盯着崔雁竹的身影,脑中思绪纷乱如麻。
“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妹呢?”崔二哥如一阵风般跑来,发现只有一个人,顿时了然,用糖葫芦指了指他身后,“在里头?”
“嗯。”
崔二哥探头探脑,“怎么还没出来,书肆有什么好逛的,又贵又无趣,说起来除了昨日写的那几个字,你还会些什么呀,教教哥,赶明儿让我去毛蛋和毛虫面前显摆显摆。”
“不白教,哥请你吃糖葫芦,哝。”半天没听见裴新霁吭声,只当是不情愿,他哥俩好地搂着人肩膀,特别小声地说,“还有你没失忆的事儿,我替你保密。”
崔二哥把第一颗山楂塞他嘴里,“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这还用问,哥难道是傻子吗,你和三妹平日里总单独说小话,村里土墙又不是风丝不透,留神听一耳朵全明白了。”
他捏住裴新霁下巴帮助咀嚼,“那咱们就说定了啊,你教我认字,我保密。行了收收你的呆样,三妹要出来了。”
除了墨条,崔雁竹还额外买了两联红纸,她小心地叠好放进背篓里,确保不会被压皱,放完摸摸裴新霁的脑袋瓜,又给他找了点事情做:“小裴,今年拜托你帮我们写一副春联哦。”
“嗯。”
接着,她看到崔二哥手上提的东西,快步走到他身边,疑惑道:“怎么是三盏灯笼?”
“这不是看你前阵子忙东忙西的太辛苦了吗,还有娘,你都有了,娘当然也不能没有,就、就一起买了。”
崔二哥有些忸怩,三妹多忙他是看在眼里的,自己摆摊叫卖牌都累得直打颤,更何况她经常烧窑烙木片,一阵冷一阵热,愣是给她咬牙忍下来了,还说什么挣一个月花三个月。
他捏着攒下的私房钱去灯笼摊,原想买两盏兔子灯,一盏花灯,结果一问才知道手里的钱只够买三盏最普通的灯笼,哀嚎道:“妹妹啊,你的脑子里的好点子能不能分哥一点,一点就好。”
三人一路往葱油饼摊走,崔雁竹说:“像豆油和大财主,豆油量大了油价便会降下来,以至于制油无利可图,大财主只是新鲜,过了这一季爱玩的人就少了,这些都是短期的,成不了什么气候,要想四平八稳地进账,还得抓住民生根本。”
裴新霁看向街道两旁随风飘扬的各类幌子,崔二哥则选择直接问:“什么是民生根本?”
“民生根本呢,就是吃穿用度。”葱油饼煎好了,崔雁竹把它举到二哥眼前,“比如这个饼,总有人要吃饭,总有人要穿衣服。”
崔二哥反应过来了:“你要开间铺子?”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