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还算可以,江柳琳吃饱了先走的,都来到医院附近了,她联系了之前的老同事,约去喝咖啡,行程很满。老同事现在也是医院领导层。如果当年江柳琳没有辞职,以她的能力,今天一把手的位子也许也该轮到她坐了。
陈嘉效没有立马离开,重新叫来服务生给郑清昱点菜,对面忽然多了一个阴影,一旁的服务生有些诧异,看向陈嘉效的眼神立马变得复杂。
他刚接班,看眼前的景象,很像陈嘉效上一场约会结束立马进行下一场,热闹看够了,服务生看到桌上没有收拾的残局,又担心客人会不会投诉他们工作效率低下影响到他的私人感情问题。
胡绾将服务生的内心活动看得明明白白,“扑哧”笑出声,陈嘉效这才将视线从菜单移到对面。
他本来在思考要不要点个小炒肉,可郑清昱长了颗口腔溃疡,所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
看清对面人的时候,陈嘉效眉头皱得很紧,眸光低沉,脸上一刹那的错愕后变成嫌恶。
“陈总,保持气度。”明知道他是天塌下来也能八风不动的人,胡绾还是意味深长提醒他一句,怡然自得把自己包包摘下来放一边,戏谑一句,“怎么,陈总刚结束一场相亲?看来是不满意,不然以陈总的风度,怎么会让女孩子自己先走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过我认为相亲吃什么倒是其次,了解对方才是最主要的。”
说完,故意看了眼旁边故作淡定的服务生,娇媚眼角的狡黠笑意十分张扬。
陈嘉效实在不懂她在笑什么,将菜单合上递出去给服务生,面无表情开口:“再加一份辣椒炒肉,全部帮我打包,谢谢。”
胡绾目送服务生离开,听到对面的男人冷冷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和朋友刚吃完饭,看到熟人过来打声招呼。”
她这样的态度,陈嘉效反而不好发作了,他讥笑一声,若有所思片刻,看着她说:“胡小姐,我以为之前我的态度够明确了,你如果非要这样,”陈嘉效脸色沉下去,语气徒然锋利,是极其凉薄的,“对待让我感到厌烦的人,我的确是会没有风度的。”
胡绾细长眉头一挑,嗓音暗藏隐隐的兴奋,“陈嘉效,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越是这样,越会让女人对你产生无穷的兴趣。”
“我为什么要知道一个我不想了解的女人是怎么想的。”
陈嘉效话接得很紧,空气几乎要擦出火花来,静默几秒后,胡绾弯了弯嘴角,低头玩弄自己的手链,语气罕见有些失落。
“你一直都是这样拒绝女人的?”
“我想前两次,我已经给够胡小姐面子。”
胡绾“哈”地笑出声,“上次见面,在你父亲那边,我也没做什么吧?”
“那样最好,胡小姐自便。”陈嘉效依旧从容不迫,说完正要起身,胡绾忽然话锋一转,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所谓的态度是什么?上次见面,当着你父亲他们的面,你可没提一句你不是单身。”
见陈嘉效果然动作一滞,胡绾胸有成竹弯了弯嘴角,双手交叠到下巴下,饶有兴趣盯着他,“怎么,被我戳穿了?”
“我刚才就是在给我女朋友点菜,说得够明白吗?”
胡绾不说话了,嘴边笑意渐渐消失,但话仍然是自我的,“哦,那又怎样?你爸可是一门心思想让我们两家人成为亲家。”
陈嘉效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两腿交叠颀长单薄的身形也无比优越,“我希望你弄清楚一点,我和陈霆民的关系你应该有所耳闻,就算之前不懂,那我现在告诉你,那晚我会出现是因为我爷爷奶奶,陈霆民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任何事。”
“陈嘉效,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现在看来,是你拎不清。”胡绾微微一笑,“你敢保证,和你看上的人一起,你就一定能行使你口中所谓的权力吗?”
其实明明可以把胡绾这句话当过耳旁风的,可无意间,陈嘉效听进去了,想的是,他和郑清昱未来的那根线,好像的确不在他手里握着。
昨晚他清清楚楚听到郑清昱喊“学长”,后半夜,他醒来久久睡不着,站去阳台抽烟,翻来覆去地想。
在他了解到的郑清昱的恋爱史中,有可能让她称呼“学长”的只有一个人。当年她在滨大轰动流传的恋情,对方是滨工大的学长。
那是她的初恋,据他所知,那段感情至少足足持续八年。想到这个数字,陈嘉效烟一下抽猛了,呛得喉咙、眼眶刺痛。
后来为什么分手,他至今不知道原因,郑清昱会提起她和厉成锋认识、重逢结婚的过程,也偶然提起过她那些前男友,唯独那个叫“刘近麟”的人,她缄口不提,不知道是默认他见证过都懂还是不想触动什么。
胡绾还说了什么,陈嘉效后来是真没听到了,他思绪飘远,陷入一个困境,总在想昨晚郑清昱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最后,陈嘉效彻底失去耐性,毫无温度对锲而不舍的对方说:“拿结婚裹挟我,胡小姐和我父亲一样是白费功夫,我对婚姻没有任何渴望,也不会和任何一个人步入婚姻。”
胡绾微微一怔,片刻后皱眉笑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陈嘉效嘴角一动,表情却还是冷淡的,起身离开了。在前台买单和等待订单的时候,看到郑清昱八分钟前发了条消息,说她结束了,问他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吗。
入夜,陈嘉效回到月亮湾不算晚,但郑清昱已经睡了,他拿了睡衣到书房洗澡,天气太热,他直接冲的冷水。
关灯躺到床上他往那个单薄身影身边靠,轻轻将人揽入怀中,似乎有所察觉,郑清昱动了动,迷糊哼了一声:“你回来了?”
“吵醒你了?”嗅着淡淡清香,陈嘉效情不自禁低头埋到她颈窝里蹭了蹭,疲累的心得到抚慰,思绪瞬间有些混沌。
郑清昱任他将嘴唇贴上来,彼此气息厮磨,陈嘉效越吻越深,手探进她睡裙里的刹那,郑清昱没有拒绝。
掌心无意间拂过敏感处,郑清昱“噗嗤”笑出声,躲了一下,陈嘉效一怔,突然起了玩心一样,挠她痒痒,又用吻追逐她不让人躲。郑清昱也开始反击,但这招对陈嘉效没用,她不过徒劳,两人纠纠缠缠,被单啊枕头啊变得凌乱,空调似乎也失效了。
……
窗外一轮月亮悄悄升到最高处,亮出透明的光,仿佛能让世间的凡人看清上面清冷孤独的纹路。
郑清昱躺在陈嘉效怀里,听着坚实的心跳,自己在还奔腾的心渐渐变得安静。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那双臂弯轻轻松开自己,陈嘉效似乎出去了。
四周沉静如海,郑清昱脑海里想起中午在餐厅听到他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将脸往枕头又埋了一寸,黑发倾斜下来,彻底淹没了她的脸。
系统被入侵的事并没有影响BI新一轮研发工作的进行,医院那边又到了最忙的时候,陈嘉效也知道郑清昱同时要攥稿,任务重,他自己经常弄到深更半夜,怕影响到她,这个暑假两人并没有住在一起。
但多数情况还是陈嘉效去月亮湾,有一回碰到蔡蝶和老郑也出现在那边买了一堆菜要给女儿补充营养,第一次和她家人吃饭就是这样误打误撞仓促完成的。
这和陈嘉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甚至连礼物都没准备。
不过整顿饭蔡蝶和老郑也没说什么,对他完全算得上客气,注意力全在郑清昱身上,叮嘱她不要一心扑在工作上,多运动等等。他们这样,反而让陈嘉效有些不安。
把人送走后,郑清昱看他心事重重,主动凑过去,笑而不语。
陈嘉效眉头锁得很紧,“今晚他们都没怎么吃,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他们口味?”
他主动下厨,这的确是让蔡蝶和老郑有些意外,不过以前厉成锋也会做菜,逢年过节都是他掌勺,陈嘉效这一点,在二老眼中也只能算作无功无过。
郑清昱说他们上了年纪之后就吃得少了,至于口味,她其实也拿不准,所以回答不了陈嘉效。
两人在小区散了会步,郑清昱突发奇想想去超市,所以两人又逛了会商场。
回到月亮湾之后两个人各忙各的,郑清昱在书房,过了一个小时才看到陈嘉效的消息。
一个小时前他说有个临时酒局。
郑清昱盯着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家里少了个人。
其实陈嘉效在书房门口徘徊过,最终没有打扰她。
十一点,郑清昱换了身衣服,回了南苑。
蔡蝶和老郑正在吵架,老郑一句“都离婚了你有什么必要和那家人扯”落进郑清昱耳朵里,她把门一关,客厅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正要说话的蔡蝶闭起嘴,好像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真真?你怎么回来了?”老郑一脸诧异,目光在郑清昱脸上来来回回也看不出异样,和蔡蝶对视一眼,担忧不言而喻。
该不会和陈嘉效吵架了?
“乖女,来。”蔡蝶殷切冲她招手,比老郑轻松多了。
可郑清昱没过去,换了鞋路过客厅时停留一会儿,告诉他们:“我回房间找点东西。”
“欸,大半夜的你还要忙工作?”蔡蝶不满,但喜悦之情在眉梢压都压不下去,“这小陈,人还不错,今天他进门的时候我和你爸刚把菜放下他就主动给自己找活干了,而且谈吐气质什么的,和我想象的还真是不太一样……”
蔡蝶越扯越远,郑清昱蹙眉一笑打断了她:“你当时也是这么夸厉成锋的。好了好了,我真有事,你们看完电视早点休息吧,实在不行就分开看,睡前情绪太激动不好的。”
这是点他们拌嘴呢!老郑和蔡蝶面面相觑,两张嘴都斗不过她一张。
郑清昱把他们说的哑口无言后笑着转身要上楼,又突然停下来了,转脸问他们:“今晚饭菜合口味吗?”
猝不及防听她这么一问,蔡蝶斜睨老郑一眼,阴阳怪气的:“你爸回来还念着那锅黄豆猪脚,我也没见他怎么吃,原来是不好意思吃,也是一把硬骨头,不想承认小陈手艺就是好……”
“我哪有不想承认,我不都说了改天向他请教一下配方,我看真真挺喜欢吃的……”
郑清昱弯了弯嘴角,唇畔笑意更深,最后看了眼客厅此情此景,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温馨一隅,所谓家,默默转身上楼了。
回到房间,郑清昱习惯性拉开书桌那盏台灯,因为少了那些报纸,抽屉里空间清净许多,她怔怔望着出了片刻神,又起身走到衣柜前,蹲下来拉开一格柜门,里面存放有她从初中起保存完好的校服,最下面,是一件没有褪色的黑外套。
每一件,她都仔细洗过晒干然后放在这里,好像封存某段岁月,不知不觉,已经放满前半生似的。
把那件黑色外套取出来,郑清昱摊在腿上凝视许久,指尖在上面摩挲不前,不经意间鼻端还能清楚嗅到一缕不同于她用惯的洗衣凝珠的气味。
当初如果知道这是周尽霖留在世间最后一样在她手里的物件,她一定不会趁蔡蝶老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它洗起来了。
她只想着他的东西要干干净净地好好保存。
可即使是现在,她还是能闻到上面独属于他的那股温暖清香。她没告诉过他,那次在竞赛培训的会场,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同样唤醒了她的记忆,后来她有开玩笑问过他,学长你用的什么香水呀?心里有些沮丧,嘀嘀咕咕地说:你们上高中的男孩子都这么臭美吗?
她真的好怕心中仰慕的完美大哥哥身上她所迷恋的所有特质同时也被别人深深迷恋着,又或者,他吸引她的全部属性是他为别人所拥有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她终于可以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嗅着那股熟悉的清新香气,心总是无比甜蜜、满足,安安稳稳放在该放的地方。
衣服洗了也没有泛白的任何痕迹,崭新如初,郑清昱甚至还能感受到上面他从英国风尘仆仆赶了一路的心情。
郑清昱蹲得腿都麻了,把衣服重新放到最下面,拿出一个被藏在最里面四四方方的箱子,里面有周尽霖去英国前给她写的信,那时候她在江城上初中,他在台城上高中。
比起他去英国后每个月不落的明信片,他离开后,郑清昱一次都没再打开过这个箱子。
她那段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在那上百封信里真正开始慢慢萌芽。就是这些信件,让那个“大哥哥”不再变得缥缈遥远,她一点点了解到真实的周尽霖,他的生活,他的喜好,他的孤独,这些,因为周尽霖同时愿意与她倾诉,默许她的“入侵”变得令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