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昨日大醉一场的薛怀峥拖着疲惫的身子站在武官行列之中，脑袋还隐隐作痛。

朝堂之上，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子詹事陆文忠率先站出来，“微臣有事启奏。”

皇上点点头，“讲。”

“微臣要弹劾忠武将军薛怀峥，光天化日殴打朝廷命官家眷，致其肋骨多处骨折，手掌被刺穿，就连牙齿也被打掉多颗……”

“哦？”皇上挑了挑眉头，“忠武将军，陆大人所言可属实？”

薛怀峥站了出来，“回皇上，确有此事”，他补充道，“不过微臣打陆回是有原因的。”

“昨日我和两位好友吃酒，看见陆公子在调戏良家妇女，微臣看不过去，便上前小小教训了番……”

陆文忠胡子一跳，“什么良家妇女？那女子分明就是歌姬，而且，你打得我儿多处骨折，这也是小小教训？”

薛怀峥神色一肃，“陆大人此言差矣，那女子虽是歌姬，却是卖艺不卖身，昨日陆公子罔顾歌姬意愿，想要强行将人掳上车，我既是朝廷命官，自该为民做主，既然看见此等不平之事，又岂能坐视不管？”

赵景、孔昭二人也站了出来，“微臣也可作证，昨日确实是陆公子无礼在先，忠武将军才出手相助……”

一直与陆家政见不合的沈大人也适时出来，不放过给陆家添堵的机会，帮着薛怀峥说话。

“以微臣之见，忠武将军殴打陆公子也是情有可原。据传闻，陆公子一向‘风流’，在民间的风评实在不佳，这次那个歌姬也是幸运，能遇见忠武将军见义勇为，不然……”他语焉不详的暗示，“啧啧……想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遭了陆公子毒手……”

“一派胡言！”陆文忠气的吹胡子瞪眼，“沈大人，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陆文忠转头看向皇上，“皇上明鉴，我儿虽然才疏学浅，但是绝无可能干出这种强抢民女之事……”

薛怀峥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

陆回是什么人、什么秉性，长安城中人尽皆知，陆文忠无非就是仗着证据都已经被他处理干净，才这么有恃无恐。

皇上捏捏眉心，一大早的，他也不耐烦听这种谁又被谁打了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虽然他也觉得陆回是自作自受，但如今陆家势大，还是得以安抚为主，于是皇上和起了稀泥，“忠武将军欧打陆回事出有因，但不分轻重导致陆回重伤，就罚忠武将军十军棍，即日执行。”

“皇上！”

陆文忠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轻拿轻放，他的儿子可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结果就罚薛怀峥十军棍？谁人不知薛怀峥行伍出身，十军棍对于他来说岂不是如毛毛雨一般轻松？

陆文忠还想再说什么，瞥见陆太师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他这才将话咽了回去。

站在文官队伍靠后的裴修远看见这一幕，眼眸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深意。

一大早就听见几个大臣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皇上颇为心烦，眉毛都皱成了一条直线，“众爱卿还有何要事启奏？”

本来想禀告的大臣见皇上心情不佳，手中的事也并非紧急，也暂且按下后面再说。

朝中无人作答，皇上摆摆手，松了口气，“那便退朝吧。”

*

薛怀峥下朝之后便去挨了十军棍，赵景和孔昭陪在他的身边，虽然都知道这十军棍对薛怀峥不算什么，但还是觉得薛怀峥十分冤枉，受了场无妄之灾。

等薛怀峥受完刑，两人将薛怀峥送回府中，临走时，赵景灵光乍现，心生一计，他对孔昭耳语一番，听得孔昭眼神一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兄弟，这你都能想到！”

两人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孔昭在外墙守着，赵景翻墙进了林楚楚的院子，不过他没敢直接进林楚楚的闺房，只是在院中小声的叫着，“楚楚妹妹？”

林楚楚本来将话本盖在脸上、躺在软榻上想事情，听到赵景的声音耳朵一动，以为是她听错了，连忙将话本从脸上掀开，朝院中一看，果然看见赵景蹑手蹑脚的躲在树后，林楚楚惊讶道：“赵景，你怎么来了？”

这应该是赵景第一次来她的院子吧？

赵景看见林楚楚，才从树后出来，装作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楚楚妹妹，快跟我走，薛怀峥被皇上罚了军棍，受了重伤……”

什么？

昨日薛怀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受了重伤？

林楚楚心突然慌了，连忙起身就要跟着赵景走。

赵景：“楚楚妹妹，你先换身衣服，你的身份不宜暴露，可以装作我的小厮，我带你进忠勇侯府。”

林楚楚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忙说，“那你等等我，我很快换好……”

林楚楚飞快的换了身低调的男装，跟在赵景的身后出了府，刚从墙上落地，便看见孔昭等在外墙给他们望风。

见到林楚楚，孔昭也一副很着急的模样，“楚楚姑娘，快点吧，薛怀峥伤的可重，还不肯用药……”

林楚楚一听薛怀峥居然还不用药，不知道在犟什么，担忧中又有些生气。

怎么他老是这样，一点不顾自己的身体。

林楚楚陷在对薛怀峥的担忧和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赵景和孔昭对视一眼，眼中全是得逞的笑意。

林楚楚跟在孔昭和赵景二人身后进了忠勇侯府，一进碧霄院，赵景便扯着嗓子喊道，“薛怀峥，有人来看你了！”然后他对林楚楚说，“楚楚妹妹你进去吧，我们在院中等你，就不进去了……”

林楚楚担心薛怀峥的伤势，点点头，推开薛怀峥的房门走了进去。

薛怀峥正趴在床上，裤子和腰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回过头来，“谁啊？”

看见林楚楚站在他的身后，薛怀峥瞪大眼睛，连忙抓过被子盖在身上，脸色有些发红，“你怎么来了？谁带你进来的？”

林楚楚没回答他的话，皱着眉头上前，将他的被子掀开，带着血迹的衣衫出现在她的眼前，“你为什么不治伤？”

薛怀峥别过头去，话中依旧带着气，“你不是都要跟别人定亲了吗？还管我做什么？”

林楚楚准备查看他伤势的手一滞，“可我也没说不拿你当朋友。”

薛怀峥轻嗤一声，“谁要跟你当朋友？”

他薛怀峥缺朋友吗？

林楚楚却理解错了薛怀峥的意思，她神色落寞的收回手，“我看你的伤也不是很重，还是让赵景来吧……”

林楚楚转身出了房门，赵景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连忙上前问道：“楚楚妹妹，你们聊得怎么样啊？”

林楚楚脸色不太好，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我看他伤势并不严重，且伤口位置我不便处理，还是赵景你来吧，我先走了……”说完跟赵景擦身而过，像身后有人在追她一样，快步离开了侯府。

赵景和孔昭莫名其妙，两人走进房间，赵景问道：“你到底跟楚楚妹妹说什么了？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薛怀峥见林楚楚话没多说一句就径直走了，也是一肚子的气，赵景正巧撞在他的枪口上，“我哪知道她怎么突然就走了？还有你，谁让你叫她来的……”

赵景用手指了指自己，眉头紧皱，眼神讶异，嘴巴张的老大。

得，他想当个和事佬还当出毛病来了？

他不也是想缓和下他俩的关系嘛，这也能是他的错？

行，以后他们俩的事，谁爱管谁管，反正他是不管了！

薛怀峥将头埋在枕头下，声音闷闷的，“你们走吧，我想静静。”

赵景和孔昭对视一眼，无奈离开。

没过多久，薛怀峥再次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来，薛怀峥不耐烦，将枕头朝门口扔去，“我不是说过别来烦我吗？”

来人轻笑一声，“哟，这么大的脾气啊，谁惹到我们薛将军了？”

听到这声音，薛怀峥身子一僵，把头从枕头下抬出来，见到来人后赶忙从床上爬起，惊讶道：“怀化将军，您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府中养伤吗？

自从驱逐匈奴回长安受封后，怀化将军旧伤复发，便一直在府中修养，皇上连他的早朝也免了，今天将军怎么来侯府了？

怀化将军将枕头捡起扔给薛怀峥，“怎么，回京不久，少爷脾气又上来了？”

薛怀峥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怀化将军，您就别打趣我了……”

怀化将军：“听说你昨日打了陆回被罚了军棍，今日便来看看你，顺便提前跟你透个消息。”

薛怀峥正了正神色，“将军有何要事？”

怀化将军神色怅然，“长安的凉州军不久后应该就会回凉州驻守，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扛不动了，这次便打算卸甲归田，以后凉州军就全靠你们了……”

薛怀峥早已将怀化将军当作师傅看待，如今怀化将军退任，让薛怀峥有种失去了主心骨的存在，他有些无所适从，“将军，凉州军是您一手建立起来的，怎能没有您……”

怀化将军摇摇头，微笑着对薛怀峥说，“非矣，凉州军不是我的凉州军，是晟朝的凉州军，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他的语气中饱含深意，“怀峥啊，你以后会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定属于某个人的……”

怀化将军看望薛怀峥后不久，一日早朝上，在家修养的怀化将军久违的上了朝，然后向皇上递上了辞呈，称年老体衰，已不再适合为官为将，愿卸甲归田，从此颐养天年。

皇上大为震惊，极力挽回，称凉州军不能没有怀化将军啊！

怀化将军依然坚持。

皇上无奈，再三劝阻后同意了怀化将军的请求，然后任命了他的亲信，时任中央军副统领的周正元为漠北大将军，不日率领凉州军回凉州继续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