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林楚楚便知道了答案。

林彦回府之后，便叫南山请大小姐来书房。

林楚楚进来时，看见林彦并非如往常一般在处理公文，而是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

林彦听到林楚楚的声音，才转过头来，“你来了，坐吧。”

林楚楚顺手坐在桌边，见桌上有一茶壶，她给林彦和自己都斟上一杯茶，将林彦的那杯茶递给他时，他肉眼可见的愣了下。

林彦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这还是林楚楚第一次给他斟茶。

两人喝着茶，相顾无言，明明是父女，却像两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林彦轻酌一口，说道：“这些年，父亲对你有所疏忽，你可怨我？”

他当年年轻气盛，自从他跟秦无霜有了隔阂之后，他很少再去凝香居，连带着林楚楚也迁怒上了，而秦无霜死后，他更是难以面对林楚楚，每每看见她，便想起秦无霜死去的模样。

他承认，他是退缩了，他将后院之事全权交给柳氏之后便一心投在政事之中，除了中秋、除夕这样的佳节，他很少来后院，好像这样就能逃避掉他内心的懊悔和痛楚。

这么多年过去，他习惯了也麻木了，他的心被政事、权势占据，再也不能留出一丝给这后院中的人，哪怕是来后院，也只是例行公事。

每次中秋、除夕家宴，他都能看到林楚楚，虽然她在宴上的话不多，存在感不强，但不像是被苛待，他也放下心来，以为柳氏将后院照料的很好，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至于林楚楚私下到底有没有被欺负，他没过多关注，选择性的忽视了，他的心被很多事占据，再分不出一点来做慈父。

直到上次，柳氏和林月儿设计陷害林楚楚差点让她失了清白，他才知道柳氏私下对林楚楚有多恶毒，也让他看清了他的这个女儿，林楚楚，在他的选择性忽视下，已经长大了，长到即便没有父亲母亲，也能独立的保护自己了。

出事那日，虽然林楚楚说她是因为秦无霜给她的避毒珠才躲过这一劫，可林彦却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他虽然没有证据，但总有种直觉，林楚楚早就知道那是催情香，早就知道那是柳氏和林月儿给她设的陷阱，她是将计就计，而不是误打误撞躲过。

事已至此，林月儿和柳临风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无法挽回，更别说她们是自作自受，他果断让两人成亲，再剥夺柳氏的掌家权，让苏姨娘接任，将这当作给林楚楚的补偿和赔罪。

他没想到的是，林楚楚居然会在这个关头来请求他的同意嫁给旁人，这个人还是他的政敌。

听到林彦的问话，林楚楚摇摇头。

既然从未有过期待，又何来的怨言？

自从娘亲死后，她身边的亲人就只有秦嬷嬷、巧云和静秋了。

林彦沉默了片刻，再次问林楚楚，“你是真的想嫁给裴修远？”

林楚楚不知林彦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立马回答，“是。”

林彦听着林楚楚果断的回答，心中叹了一口气，说起了往事，“当年你母亲去世时，曾经要我答应她一个请求。”

林楚楚耳朵一动，就听林彦接着说道：“她的遗愿是希望我以后不要干涉你的婚事，希望你以后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林楚楚听到这话愣怔住了，她不知她的娘亲在垂死之际，竟然还在为她考虑。

是因为自己所托非人，所以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吗？

“所以，你对裴修远可是真心？是真心爱他，想嫁他？”林彦郑重的再问了一次林楚楚。

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是。”林楚楚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跟原先一样的回答。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林楚楚心中刚一喜，就听林彦接着补充道：“不过提亲一事先暂缓，裴修远那小子如今不过是个翰林院修撰，一个从六品小官，如何配得上我丞相府的嫡女，等他升到四品，此事再议！”

林彦当然不会这么快将林楚楚嫁给裴修远，一来如今裴修远表面上是陆家的人，他如何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政敌，让政敌拿林楚楚来威胁他，二来他也不想将林楚楚牵扯到这些政事之中，等他和陆家的纷争尘埃落定之后，他才能放心将林楚楚嫁给裴修远。

什么时候嫁人林楚楚并不在意，只要林彦同意她嫁给裴修远，不再逼迫她嫁给其他人就行。

两人达成一致后，场面再次变得寂静。

林楚楚想起林彦说起她娘亲的遗愿，又想起在黑刺城舒牧野回忆中的娘亲，跟她在相府中所熟知的完全是两个人，她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父亲，当年你和娘亲是怎么相识的？”

为何秦无霜不等舒牧野，反而嫁给了她或许并不爱的林彦？

林彦听到林楚楚的问题，脸上泛上一丝回忆，当年……

林彦和秦无霜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正四品的中书侍郎。

也是在一次皇家围猎，他被政敌恶意引到有猛虎出没的地带，就在他即将落入虎口之际，一只利箭从远处射入猛虎头部，一击毙命。

一个穿着鹅黄色胡服的女子拿着弓箭跳下马来，走到老虎身边踢了踢，确认老虎已死之后，才回过头来问林彦：“大人，您没事儿吧？”

林彦回过神来，没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个不过15、6岁的姑娘，他连忙拱手道谢：“多谢姑娘相救，不然今日我可能就命丧于此了，不知姑娘芳名？改日林某必定登门道谢。”

秦无霜不在意的挥挥手，“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林彦正要再次道谢，秦无霜的婢女着急的跑来，“小姐，总算找到您了，云威将军差人找您都找疯了……”

秦无霜暗道一声糟糕，一路追着猛虎竟忘记了时间，这下爹爹该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快快快，咱们赶紧回去，叫人来把这头老虎抬回去给爹做个虎皮靠垫，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说着也顾不上林彦，拉着丫鬟骑着马飞奔而去，只林彦留在原地看着秦无霜的背影晃了晃神，“云威将军府的小姐么……”

云威将军姓秦，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他的女儿皇亲国戚都嫁得，林彦知道自己一介小官不敢高攀，可谁知后来云威将军因言行无状冲撞陛下，被罢官贬谪，不久后因病去世。

云威将军膝下只有秦无霜一个女儿，他在朝为官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如今家道中落，之前求亲的人都不知去向，秦府门可罗雀。

林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亲自去秦府向秦夫人求娶秦无霜，不知他跟秦夫人说了什么，最终秦夫人答应了将秦无霜嫁给林彦。

林彦三媒六聘的迎娶了秦无霜，他听闻秦无霜喜欢海棠，便在凝香居的庭院中种满了海棠花。

可后来他才得知，秦无霜喜欢海棠是因为别人，心中也是另有其人。

几番争吵之后，除了林楚楚出生那天，他再也没来过凝香居。甚至为了报复秦无霜，他很快另娶了侧夫人柳氏，还纳了好几房姨娘。

云威将军去世两年后，秦夫人也离世了。

从那以后，秦无霜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直至病入膏肓，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想起秦无霜从认识他、嫁给他、被他冷落、再到郁郁而终这短暂的一生，林彦心中才恍觉，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秦无霜不嫁给他，而是嫁给她心中之人，或许她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

秦无霜弥留之际，是否为她当年做的选择而后悔？是否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让自己答应她最后一个请求，不想让楚楚走她的老路？

秦无霜已逝世多年，这一切都没了答案。

看着眼前认真听着他和秦无霜往事的林楚楚，已经在他的忽视下默默长成了大姑娘，林彦眼神复杂，“楚楚，过两日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吧？”

林楚楚惊讶，林彦居然还记得她的生辰？

林楚楚应是。

林彦提议，“以前柳氏如何我不知，这次让苏姨娘准备一桌酒席，为你庆贺生辰……”

林楚楚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必如此麻烦，女儿吃一碗秦嬷嬷做的长寿面即可，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女儿也习惯了……”

林彦沉默良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另一边，薛怀峥和赵景在长安最好的首饰铺雅间喝着茶。

赵景一脸莫名其妙，“薛怀峥！你拉我来这干嘛？”

这不是女子才会来的首饰铺吗？他们两个大男人来这也太奇怪了吧？

刚刚他们进来时，那些女子看向他们的眼神之讶异惊奇，还好他脸皮厚，不然得当场逃离。

薛怀峥喝上一口茶，“你不是说你是妇女之友吗？正巧有事让你参谋参谋……”

赵景好奇，“什么事啊？”

掌柜带着一连串的伙计鱼贯而入，伙计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琳琅满目、精美绝伦的首饰。

“薛将军，这是我们铺里最好的首饰样子，您看看有没有能看得上眼的？”

薛怀峥从怀中取出两颗东珠，“我想将这两颗东珠做成一对耳饰，掌柜的看看这里的首饰有何能与之相配的？”

掌柜思索了片刻，让几名伙计退下，只留下了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这些都是能与东珠相配，且极受长安贵女们喜爱的……”

赵景按照他对姑娘们的喜好了解，挑出了几样，薛怀峥看了一眼，让掌柜把赵景挑的那些撤下去。

赵景愤怒，合着薛怀峥让他参谋，就是为了排除错误选项啊？

最终薛怀峥看中了一串水滴状的红色宝石，心中极为满意，果然还得红色才能与林楚楚相衬，“就这个吧，明日做好送到忠勇侯府来。”

明日就是林楚楚的十六岁生辰了，他要送她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