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舟伫立门边,缓缓闭眼凝神。为了能迅速斩断这份羁绊,让一切回归正轨,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即便再不情愿、就算心如刀绞。
唐三匨正专心致志写着手里的通用语的错题笔记,忽然听见身后几声急促的脚步,跟着后座咣的一声低响,连忙扭头看了一眼。
“我去,你怎么这么大动静?老成找你谈话?谈完了?”
荆舟从书桌里抽出来社会课本和笔记,熟练翻开,同时抓着笔低头写字。
“嗯?”唐三匨毛发苁蓉的后脑勺上冒出个问号,追问道:“你干嘛不理我?”
荆舟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写东西,运笔飞快。
什么鬼啊...
唐三匨感觉这人情绪不对劲,担心得干脆连作业都不写了,手里握着笔,扭着半个身子趴在他课桌边缘问:“你怎么了?”他把头偏的很低,耳朵都快要贴在桌面,小心翼翼观察对方脸色,继续问:“谁惹你生气了?”
荆舟粗鲁地把教材向后翻了一页,语气生硬道:“没有。”
唐三匨更纳闷了,“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就被班主任叫走一趟的功夫就变成气球啦?”
面前的人还是不说话,眉头几乎竖着,嘴巴也闭得很紧。
在他疑惑的注视下,荆舟依然只是埋头抄写,笔触十分用力,连脸上肌肉似乎都在一起使劲。
唐三匨可从没见过他这样,忙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你跟谁赌气呢?我看你这模样,特别有那种‘在沉默中爆发’的感觉,我瘆得慌。”
荆舟这才抬了眸子,视线往他脸上扫过去,眼神冰冷得不禁使人打个寒颤。
“害怕就别烦我,当心我先拿你开刀。”
唐三匨瞬间被他镇住了,惊诧的表情仿佛冻在脸上,结巴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讲什么,手上力气一松,黑色水性笔掉在荆舟桌上。
霎时间,课桌周围的空气整个凝结,唐三匨心里颤颤巍巍,满脑子都在想,我去,我笔掉在他桌上了,是捡还是不捡?
荆舟停下笔,目光直径落在水性笔上,扶着教材的左手在封皮上用力抠了一下,跟着飞快捞起笔扔回前座,同时用力踹了前座凳子一脚。
“滚回去写你的作业!”
他用的力气极大,唐三匨整个上身重心不稳向后倒,为了不让自己摔在地上,猛地扒住荆舟课桌一角,同时脱口惊呼:“卧槽!”
因为他这边动静有点大,吸引了邻桌几名同学来看。其中也包括了蒋归呈。
“你们在闹什么?”
温柔平缓的声音一出来,荆舟立刻低头看着书本,再次抓起笔,不知道在笔记上划拉些什么。
唐三匨惊魂未定,闻言抬头冲对方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声解释:“没事,荆舟在学习,我给他捣乱,就生气了。”
蒋归呈些微蹙眉,“捣乱?”
唐三匨帮荆舟打圆场,“他要写东西,我就趴在他桌子上不让他写,还把他笔弄掉了,他一生气就把笔甩我这来了。”
蒋归呈面色平静,看起来是一个字都没信。这是当然的,唐三匨虽然皮了点,但不至于惹对方生气到要动粗的程度。
仿若感受到那怀疑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荆舟背部肌肉绷紧。过了片刻,他听见蒋归呈问他。
“发生什么事了?”
荆舟一个字都没说,却更用力地攥着手里的笔。
保持距离,不可以转头,不可以看他,不可以和他说话...从现在开始,你和蒋归呈已经形同陌路。
没错,只要不见,就不想念。
他需要冷下来,冷静地思考、冷淡地对待、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冷处理,这样一来,等到那些好感和耐心被磨光,他就可以和蒋归呈彻底割裂开来。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点,蒋归呈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过去的人,而且人间清醒的他,看待任何问题总是很透彻,每次总是用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找到问题的致命点。
就像现在这样。
蒋归呈向左观察了一会,些微垂眸,让视线轻轻落在对方桌面。荆舟肩背微弓,维持着奋笔疾书的模样,摊开的笔记被他用手肘遮挡住大半,看不到写了什么。
唐三匨的视线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逡视,不知道如何是好,片刻后见蒋归呈朝自己挥了挥手,便把烂摊子交给对方,自己默默转回身。
蒋归呈放下笔又轻轻拿起,半垂的眸子盯了自己握笔的手一会,忽地看向身侧,声音低轻地问:“字写的这么快,手不酸吗?”
荆舟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复杂的情绪早已堆积在胸口令他心乱如麻。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一声塑料磕在书本上的轻响,来自身旁的审视越来越强烈。
蒋归呈再次放下笔,低声对他说:“沉默掩饰不了什么,反而助纣为虐。”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荆舟握着笔的手一顿,似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匆忙调整了坐姿,抬眸往对面看了一眼:“你想多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小的三角区域,气氛越来越已经不对了,唐三匨连忙扭头朝蒋归呈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别说了,也许荆舟冷静一会就好了。
但荆舟却像一口喷发的火山,在他的视野盲区里低吼开了。
“你们想干嘛?一直说个不停,已经吵到我学习了!”
周围的同学全都停下来往他那里看,蒋归呈的神色依然温柔平静,说出来的话里却藏了一把尖刀。
“你自己心里没有静下来,就算我们都把嘴缝上,你也还是觉得吵。”
就像被这把刀狠狠插进心里,荆舟瞬间一怔。
他不能再继续跟蒋归呈对话,否则这场胜负既定的赌局上他只会输得更惨。
“...话不投机。”
荆舟语调低沉地说完这句话,猛地皱紧了眉,跟着把手里的笔一摔,使劲推开桌椅,径自冲出教室。
他的行动在别人眼里是心情欠佳,但蒋归呈知道他是在逃避。
唐三匨望着他的背影匆匆离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呆地看着门口,片刻后才想起来问:“他这是让成歌给骂了还是考前焦虑?”
说罢他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奇怪,“不对啊,他考试成绩那么好,就算再考上一万次也不会差的,何况我学习比他渣,我都不焦虑的事情,他焦虑个鬼。”
蒋归呈倒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合上眼,细长的手指摸向口袋,却迟迟没有伸进去。
唐三匨悄悄往他身上瞄了一眼,视线很快落回到荆舟书桌上,对他划拉了半天的笔记内容很是好奇,暗自嘟囔着:“他从回来就一直在这写,写的什么啊?”
说着就拿起摊开的笔记一看,顿时老爷爷看手机。
“我滴个亲娘,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整整一页横格笔记上写满了字,但准确来说,那些字在唐三匨眼里更像狂草或者说是鬼画符。
他并不是完全不认识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因为那是D7星人的语言,译语课上学过。尤其最开始写的一句还是教材上的原文,他能念出来,后续的文字他就把根本不晓得什么意思了。
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着很像某个词组,几个连续的字符组成一模一样,只是因为用张扬的笔体反复抄写了很多遍,再加上文字结构复杂,看起来有点眼花。
如果把这东西送到语言学家手上,他们一定会不眠不休彻夜钻研。不过可惜,无论他们如何研究也无法破译单词的意思。
因为这不是词组,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蒋归呈
荆舟已经想好了如何远离八班,也构思了一幕完整的戏剧。他静下心抄着笔记,却在蒋归呈看向他的瞬间乱了心神,预先设定好的情节也变了走向,好好的知识点,落笔变成了满满一页的蒋归呈。
说到底,他还是割舍不下。
*
“报告。”
为了尽快纠正偏离的轨道,荆舟回去找班主任成歌,抬手敲门。
成歌一边奇怪他怎么又回来了,一边把人放进来,搬了凳子给他坐。
“有什么事?”他问。
荆舟直挺挺站在高脚凳旁边,表情严肃凝重,宛如不撞南墙不回头,没有半点要坐下去的意思。
他这个样子让成歌很纳闷,刚才跟他说话好好好的呢,现在气的像头驴究竟是被谁惹的。
成歌狐疑地打量他,“你这是怎...”
“我想换班级。”
荆舟的话过于直接,给成歌惊得一愣。
“换班级?这么突然?”
荆舟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不想继续留在八班了。”
八班的人怎么着他了?刚才还说想在八班过完最后的时光呢...
成歌嗅觉敏锐,当即就发觉事情不对。他拉着荆舟的手,硬把人按在座位上,然后往他那边凑近一些,低声细语问。
“单乐行跟你说什么了?”
荆舟脱口而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没说什么。我就是想静静,八班会让我觉得心烦。”
D7星球冷漠中立,社交关系寡淡,不像蓝星上有这样那样的社交和人情世故。荆舟一看就不是那种很擅长撒谎的人,虽然瞅着很硬气,眉梢眼角总是会流露出一些细微的破绽。
比如此时此刻,他死板的表情和隐隐心虚的眼神。
成歌暗中打量他,想了一会说:“如果你一定要换我去和教导处申请。”
荆舟点点头,坚决道:“我还要换寝室。”
他这样决然的态度让成歌更加惊讶。
初生的牛犊脾气总是不好,一方面不轻易服输、追求刺激,一方面又小男子主义、好面子,明明还没长出犄角呢,让他们低头却比扳老牛的犄角还难。
成歌眼前这位外星的小牛犊子不知道长没长角,脾气瞅着不比地球上的小牛犊子好多少。
成歌抿唇清嗓,暂时妥协道:“好吧,你要执意如此我可以成全你。不过换寝室是需要后勤审批的,我没办法私自做主。”
荆舟立刻说:“那就先换班级。”
成歌鄙夷地打量他,好奇道:“你就这么着急?”
迎着他的注视,荆舟用力拽一下衣摆,从椅子上起立,“我想现在就换。”
看着他决绝的样子,成歌更确定了,那个该死的单乐行绝对和荆舟说了什么。但是荆舟不说,他也不好问。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剩这最后一天了,孩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