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邵旭北脱口而出。
江自鸣没有丝毫被侵犯了隐私的意识，屏幕还那样大剌剌地亮着，她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我也觉得不能去。”
邵旭北一颗心定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江自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感觉太快了。”
她正处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中。
和初中那时被人说喜欢的感觉很类似，但要更强烈一些。
因为这个人似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
江自鸣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因为一想到自己只能作为朋友被爱，她在庆幸之余，还是感觉心里有一点闷闷的。
她好像从来没有作为一个“女性”被爱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埋在被子里撅着屁股在网络上搜索：
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有人说，不要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有人说，可以慢慢等待，总有人会爱上真正的你；有人说……
江自鸣爬起来，整理一下着装和发型，拍拍脸，试图让自己变得精神一些。
深吸一口气，这样很好！
做足心理准备，打开手机摄像头，不等细看，那口气就像被针戳爆的气球，砰地一下泄了。
江自鸣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漂亮，她从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到了。
为什么还是这么难以接受呢？
难道接受自己的不漂亮就等同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吗？
江自鸣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鼻尖发涩。
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五官一点儿都不精致，脸型也不流畅。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她也不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屏幕里的眼神变得很悲伤。
明明身体是完好的，却有某个地方空荡荡的，像漏了一个洞。
不过，那个洞现在好像被补上了一点。
邵旭北看着她的表情，心一沉。
“太快了……？什么太快了？你想答应他？”
“不啊……”
江自鸣的声音小了一些，这样光天化日地和别人讨论情感问题，哪怕是跟她很信任的邵旭北，还是让她有些羞涩。
手心有些出汗，江自鸣缕了一下头发来缓解紧张：“我不喜欢他，但是拒绝的话……又有些难为情。”
她仔细回味了一晚上，最终确定了：她并不喜欢这个人。
许多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意识追随他的动作，想和他每时每刻黏在一起，想牵手，想拥抱，想……
江自鸣对他没有这种感觉，事实上，昨天她太过紧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记住。
她只是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
邵旭北沉默几秒，“如果不喜欢他，趁早拒绝，越拖着对别人的伤害越大。”
越拖着，越了解，也越容易变卦。
江自鸣知道，但是没办法，把手机推过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说想和我认识一下。”
说到最后，她脸都红了。
邵旭北根本没有保持距离的意识，直接把手机扒拉到自己这边，翻看聊天记录。
对方很有技巧，聊天记录保持在一个你知道他对你有点意思、但如果要拒绝的话会显得太过较真的尺度，又会诱导又具有进攻性。一开始能看得出来江自鸣这个傻子不愿意多说，但后来完全就是被人家带着跑了，问啥答啥，就算不愿意说迂回几个话题再绕回来，江自鸣毫无防备心，全都招了。
邵旭北越看越火冒三丈，再看江自鸣害羞又无辜的脸，更是怒不可遏。
“这有什么不好拒绝的？”邵旭北怒气冲冲，“直接说，对不起，我不想交朋友，然后删掉就可以了。”
江自鸣眼神飘忽：“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看着她的表情，邵旭北一下子就理解了什么叫做“口是心非”。
一股火消下去，另一股火又冒上来了。
“……那也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
他将手机息屏，不算绅士地还了回去。
江自鸣听出他的语气不好，抬眼看他，鼓起很大勇气：“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被要联系方式……”
邵旭北凉凉地：“所以呢？”
这算什么很骄傲的事情吗？还是很值得纪念？
邵旭北都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被搭讪是什么时候了，光大学这一个学期被当面要联系方式就有七八次，被发到表白墙上的次数更是懒得数了。
他这样的态度让江自鸣有点泄气，同时还有点儿不高兴。
像是自己珍视的东西被轻蔑了。
这让她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果放在平时，这样一点儿小脾气，江自鸣是不会计较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小脾气，她本来条件就不好，想和别人交朋友，自然得谦让着点儿。
可她今天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小声嘟囔：“你当然不会理解……你从来不缺喜欢。”
这是江自鸣第一次展露出她坚硬的一面，在这之前，她给别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团水，把她放在什么容器里，她就会变成什么形状，极容易揉捏。
邵旭北愣怔一瞬。
他感觉那一瞬间，他被江自鸣排出了“自己人”的范围。为了另一个男的。
某种情绪爆表，却让邵旭北冷静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理解？”
江自鸣也有些惊讶，惊讶于邵旭北竟然还能好好说话。
有时候她没惹他，他都要气半天，现在她也不高兴了，邵旭北反而不生气了。
江自鸣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好脾气又开始愧疚，邵旭北是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他那么说也是为了她好，她干嘛要和他吵架呢？
于是她也放缓了声音，支支吾吾：“就是、之前看到过别人要你的……”
“哦……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喜欢？你把要联系方式这个行为等同于喜欢了？”
“难道不是吗？会想要认识一下，肯定也是基于一些好感。就像走在路上，肯定不会因为看一个人不顺眼而去搭讪吧。”
“那这些好感，就等同于喜欢吗？”
邵旭北说这话的时候认真极了，江自鸣莫名不敢和他对视，撇开眼睛：“对你来说或许不是，对我来说就是。”
她显然又不高兴了，嘴巴两边气鼓鼓的，从上往下看去，像是嘴巴里藏了东西的小仓鼠。
邵旭北没因为这点儿可爱就心软，说的话像刀子一样：“这很可悲。”
江自鸣的脸一下子苍白了。
可悲……吗？
如果不是正在上课，江自鸣很想大吵大闹、撕碎些什么来发泄一番。因为她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在搅弄着，快要把她也撕碎了。
她不再说话，眼圈泛红，低着头，桌下的双手紧紧攥着。
邵旭北也冷着脸。他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错。
就算有错，那也只是因为直白了一些。
就算直白，也只是想要帮助江自鸣认清事实。
被这样一个男的有好感有什么好？有什么用呢？
他有什么好？他配吗？
邵旭北扭过头，不再看江自鸣的发顶，一团火在胸口燃烧。
直到下课，两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连丁瑞雪都发现了江自鸣的不对劲，绞尽脑汁想要逗她开心，江自鸣却始终笑不出来。
丁瑞雪想不明白，同时发现了江自鸣和邵旭北之间僵硬的气氛，用略微带着些谴责的目光看向邵旭北。
下课铃刚响，江自鸣就拉着她离开了教室。
邵旭北盯着她离开的身影，嗤笑一声。气性还挺大。
宋洋也发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凑到邵旭北身边：“邵哥……你俩吵架了？”
“没事。”
邵旭北除了这一句，什么也不说。
他习惯了这样，有什么坏情绪都自己憋着。憋着憋着，就消化了。就算有一些消化不了的，过一阵子也就忘了。
就是这个过程有些难受罢了。
……
好吧，邵旭北承认，这个过程异样难受，比曾经所有坏情绪加到一起还要难受。
当他看到江自鸣却不能说话的时候，难受；当他不想想起江自鸣，却发现自己身边很多和她有联系的东西的时候，煎熬；当他看到那个男的去和江自鸣说话，江自鸣竟然回应了的时候，邵旭北唇红得像血，好看的皮囊下有火在烧。
且愈烧愈烈。
这是不应该有的情绪，邵旭北警告自己。
可是……为什么不该有？
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
邵旭北的生活里几乎全是江自鸣了，他为什么不能生气？
难道作为朋友而生气的资格，他没有吗？
一个小小的声音回答：
没有。
邵旭北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了。虽然他还是像平常一样生活，但是感觉生活本身彻底不一样了。
一切都那么无味枯燥，令人想要发火。
更让邵旭北觉得绝望的是，看到江自鸣笑容的一瞬间，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破冰了，他以为他们两个能和好如初。
可下一秒，江自鸣的笑容快速收敛，连头都扭了过去。
邵旭北也垂眼，就好像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陌生人。眼中的惊喜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
有些东西就是失去后才显得可贵。
没了江自鸣眉飞色舞妙语连珠的讨论，邵旭北才发现原来他很喜欢的一个老师也没有那么幽默。
没了江自鸣专注吃饭的陪伴，邵旭北猛然发现食堂的饭菜又恢复了之前难以下咽的水准。
……
失去江自鸣后，邵旭北也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难快乐的人，他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水平线。
这没什么不好的，就像火车回到自己原本的运行轨道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两架相反的列车，现在这样互不联系比原来那样亲热的样子正常许多。
他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