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己是妖族吗?”
“知道。”周玥回答地很坚定。
“但我在仙霞宗百年,我该回去。”
纵死无悔。
周玥走后不久,裴念安从后殿山崖取下不少纸船,她一一打开纸船查看,一半的消息都于张停云有关。
她捏碎纸船,轻声道:“张停云,世上太多人想让你死了,既如此,我便推波助澜一把。”
最近,关于张停云这位英雄人物的风声又发生了转向。
北洲路遥,姜糖一路掩藏踪迹来到九琅镇时,由西洲散发的风言风语已然传到北洲九琅。
“魔域是那么好进的吗?凭什么他张停云就可以来去如风?竟然还将那魔主重伤,哼哼。”
“听说那张停云异常英勇,曾经不是打败过九琅那位吗?”
“我呸!”
“你们可知张停云去往东洲重家挑衅,被重家布下阵法重伤,若非他勾结妖族,否则根本逃不出东洲!一个再也无法迈入太虚境的……反正根本不配与云珸仙君相比!”
“对!”
“你们不会真相信他能逃出魔域吧?”
“这位兄弟,请详细道出,别吊我等人的胃口了。”
酒馆内,被人围在中间的男人眼中露出一模洋洋得意之色,压下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地四下探看,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位带着草帽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对方应是听到他们的交谈,却仍旧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男人心中诧异,但此刻来不及细想。低声道:“这当然是因为他与魔族勾结!”
看见周围人面上神色各异,却都少不了震惊之色,男人大感愉悦。
——砰!
他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竟是刚刚他观察到的少年,对方低着头站起身,将几枚灵石留下,跨过地上断裂成两半的木桌,快步离开了。
自从青云山下山后,一路以来,姜糖都避着人走,直到来到九琅山脚下才见了人,暗自打听消息,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些消息。
她心中又悲又喜又怒又惧,喜的是宗主入了魔域却平安归来,悲的是如此行为却仍被肆意诋毁,怒流言蜚语,惧人心难测。
一开始,他们是赞叹敬仰他的,不能忍受他人对他又半点非议,可狂欢之后他们的理智回归了,他们要质疑要探索真相,于是各种言论涌出。
而青云山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是什么?
默认?
许多人认为他们受到了欺骗!
张停云与魔族勾结,却靠着谎言骗取他们的信任,成了个大英雄!真是多么荒谬!曾经有多么敬仰他,如今便有多么仇恨他!
当然,这个曾经不过是几日。
很快,当真相的一面被揭开,其他的也就陆续浮出水面了。他们拼凑出一个无可置疑、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张停云就是一个妄图覆灭人族的奸诈小人!
他游历四洲,收集盗取各洲重宝,勾结妖魔背叛人族,甚至传言他的宗主之位也来路不正!上任仙霞宗宗主罗素被他杀死,他又镇压宗门其他人,才成为宗主!
证据?
青云山后山封印魔域的人皮就是证据!那张人皮是他的师兄关山重!得多大仇恨,才能做出剥人皮之举!
如此欺师灭祖,天地不容的恶人之前竟被他们敬仰,真是荒唐!所幸,他们看破了他的诡计!
“我们应该杀了此人!血祭天地!”
“是了,如此天诛地灭之人,我等修士该替天行道!”
“为护苍生!正道之士当诛灭此等邪魔!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
人群中,一名灰衣朴素的男子在喊了几句后面上露出笑意,缓缓后退走出人群。他每走一步,两旁人自动分开为他留出道路,但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诡异的画面,反而更加情绪高涨地呐喊,眼中隐隐闪过红光。
灰衣男子一路缓步慢行,悠然欣赏这天地山色,然后再慢慢行到一座山的山腰。山腰处,一座亭子悄然矗立于山石树木间,亭身朱红,飞斗拱似欲展翅飞天。亭后,瀑布轰然飞落,宛若天上银河与人间相连。山岚漫过,水势汹涌,玉龙奔腾,碎玉飞溅。
亭中静立一白衣仙人,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他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亭外的瀑布,整个人似乎融入了山林,又似乎超脱于尘世,要羽化而登仙。
灰衣男子步入亭中,语气熟稔,“是不是许久没来了。”
幻像褪去,他变成了她,仙姿玉貌,仪态万千。
亭中人转身,脸上笑意清浅道:“故人凋零,山川变色。”
“重游故地只会令人更加伤感。”
听了这话,女子面上闪过动容,但很快消失不见,她侧身走过,看流水撞击在山岩间迸发出的水花,问:“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男子走到她身边,道:“昨日派周琏前去抓他,却发现天地之心早被他挖出,幽冥剑亦不知所踪……既聪明又狠辣决绝。不过,都是白费。”
听到天地之心被挖出,女子面上闪过诧异,毕竟那可是因获得天地感悟而得到的赐予,居然就这么舍弃了,虽然知道对方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但她还是要赞道:“好胆魄。”
“所以,他都必死了,你何必又大费周章做这些事?你必定还有其他目的。”
男子伸手接住飞溅的流水,道:“既然都要死,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为我办成最后一件事。”
“华颜,我想知道,她究竟是真死了还是假死。覆灭她的宗门,杀死茹絮的孩子,若她还活着,当来杀我。”
“真是……疯子。”
——
天际泛白,浩浩荡荡的修士御剑进入青云山征讨张停云,要替天行道。
张停云是人族叛徒,举世之敌。如今人族遭难但四洲人族修士各自为阵并不齐心,杀张停云便是他们第一个要合力办成的大事。杀了张停云既能人前显名,又能表明抗击妖魔的决心,更有利于人族的团结。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参与这场正义之行呢?
青云山顶的道场上,有后来者看向前面的三人,问身边人,谁是张停云?
有人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一身深黑长袍的青年。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还有熟悉的人群,看得张停云想笑。
“张停云你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有人欢呼,是天罡宗上任宗主之女罗梦香。
随着她的出声,许多痛恨张停云的修士也纷纷出声讨伐,“张停云!你勾结魔族撒下弥天大谎,但天理昭昭,你这等小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谎?什么谎?”路如雪冷笑。
她眼睛扫过所有人,道:“勾结魔族?真正勾结魔族是谁你们心中有数!”
“呸!”有人大怒,“路如雪!事到如今你们还在诬陷我等,势要反咬一口!诸位不要中了此人的奸计!我们不能内乱!”
“说得对!”大家齐声应和。
“你们!”路如雪还想再辩,却被张停云拉住衣袖,他摇头,苍白的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真相对于这些人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想杀了他。任你有千言万语都百口莫辩。
见他们不说话,众人一时得意起来,继续咄咄出口,十分快意。一时间竟一点都不急着杀张停云了,谁都知道也能看得出他已然是强弩之末。
甚至还有些可怜站在张停云身边身边的两人,怕是被张停云欺骗之人,好意劝说道:“两位道友,我们杀张停云是替天行道,你们若仍不知悔改,还站在张停云身边,便是违逆天意,望深思啊!”
“别说了!张停云欺师灭祖,此两人便是帮凶!一样杀得!”
“唉!”
青云山顶,阴云如墨,狂风翻滚,张停云的心像被沉甸甸的重物压下,一直得不到喘息。他知道这场闹剧的背后定是有幕后之人在推动,他仔细扫视全场却并未发现端倪,只有一些熟悉的面孔脸上充满怒意与仇恨,化作一根根箭羽刺进他的血肉。
曾经救下的青云镇的凡人、那个说要来魔域救他的少年……
他咳了一声,几滴血落在了地上。像是一个提示,宽阔巨大的道场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握紧手中武器,像野兽一般收敛呼吸,向前逼近。
他们要杀他。
他站立在原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轻笑一声,并不后退。他手中有一把剑,名霜雪,是何秋月的剑。
她说:“拿着剑,就当我与师弟同在。”
双方杀意腾腾即将交手之时,突然修士之中有一人突破重重人肉堡垒,站至前方。所有人都以为此人想当对张停云出手的第一人,好扬名。却不想,这位面容沧桑,发髻高束,几缕白发夹杂其中的中年人,他拍了拍身上的简朴青衫转身向张停云跪下。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张停云。
“张公子,我来迟了。”中年人道。
“你是?”张停云并未见过此人。
“我是李轩。”中年人面上露出憨傻模样。
“李轩?你来做什么?”张停云明知故问。他有些不可置信,少年时只是几面之缘,他对他并无什么恩德,只不过对方因着师命发了誓言,可他早忘了,也从未希求对方履行。
他面上的平静被打破。
“我发过誓,若张公子有需要,我必以性命相付。现在很多人想杀你,所有我来了。”
‘天道在上,弟子李轩谨遵师命。若违此誓,难登大道。’
李轩是既不太聪明也无天资的人,很早便因大长老离开而在正气门活得不易,便离开了正气门,作为一个没有宗门的散修,他的修炼更难了,所以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双手粗糙,常年的劳作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朴素。
他有妻子甚至还有孩子,他本不该来的,毕竟他本就登不了大道。
他妻子劝他别走,站在张停云那边,他会死的,他只是个实力低微的散修,他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可是这天地都知道我的誓言。”
走时,他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抱住他的妻子。
他太不聪明,所以明知是死,仍然前往。
果然,他死了。
张停云因为他悟出了神缚术的第三层境界:因循往生。青云道场上血流成河,残存的人骇然。可李轩死就是死了。
在这场堪称惨烈的战场上,张停云还见了周玥长老和阿音姑娘。
“周玥!你回来干什么!”血雾弥漫,江寒结印一掌向地面拍去,瞬间,围困在两人周围的修士皆死。
“死老头,叫什么叫,我在青云的时间不比你少,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周玥回复。
她与江寒向来不对付,连生死危机的此时都在斗嘴。或许,两人都明白,此刻能多说几句就说,再晚就再也说不了了。
他们背对背,站在一起,面色冷冽地看着四周杀来的敌人。
突然,周玥察觉自己垂落在一旁的手被人握住,听见身后人道:“周玥,对不起,我嘴笨,面对你每次都说不出好听的话。”
“对不起。”
周玥忍住眼泪,厉声道:“那就黄泉路上拉住我的手,我教你。”
话落,她挣脱江寒的手向前杀去。
李轩死了,阿音死了,路师姐死了,江寒长老和周玥长老也死了,就剩张停云还没死。
大雨倾盆,雷霆炸响,张停云跪在血水中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雨水沾湿了他的面庞,叫人分不清他落泪没。
“他在笑什么?”他们怀疑他还有什么阴谋,毕竟谁都没想到杀他竟然折损了一半的修士。
张停云笑得太疯太妖异,让人心肝胆颤。
一时,没人敢上前了,怕他临死前的反扑,怕自己不能分享到胜利的果实。于是,他们站在不远处等他死。
同一时间,北洲九琅。
姜糖跪在万剑山下求见云珸仙君。
她知道许多九琅弟子说自己痴心妄想,以为跪在这就能让云珸仙君收自己为弟子,但她不是为了自己,她跪在这是为了求云珸仙君去西洲救宗主,两天前她听到了以“杀张停云,替天行道”号召天下修士的消息,她在这跪了两天。
云珸仙君并未被她的高声呼喊叫醒,因为他在闭关准备突破太虚境。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逐渐绝望,另一个想法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