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听着,一时微微失神,脑中冒出一只巨大的蝴蝶。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少女被风吹起的发梢擦过耳边,有些痒,与许多傻头傻脑的大小姐不同,她记性很好,许多他不在乎的细节她也还记得。
就比如那个被丢进海里的香囊。
还有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是什么都记,还是只记得......与他相关的。
就着这个朦胧的念头往下想,琢磨出一些趣味。
他骤然升起一股惊喜之感,想继续探寻。
陆千景没在等他回答,忽地见他目光呆呆,长直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陷进去一样,又好似在苦思冥想一个难题。
事情到这就变得有趣了。
江映在回想。
她瞬间判断出来,他记性怎么这么差。
“你不记得了?”她眸中写满了得意,头上是暖洋洋的阳光,草地没受寒秋侵扰,
他也望着她的脸,桃花眼微微狡黠地眯起,一般她不高兴了会眯眼看人,忙道:
“记得。”
“那天的事我都记得。”
陆千景倏地挪开眼,似是不经意又往后看,心头又痒又奇,江映怎么又是这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难道刚才他想的是这个。
她欢脱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她只要稍偏过头,就能看到,那目光好似真的有了重量......怎么越靠越近了?
快要靠在一起,她的头好似贴在身后那人胸前,他微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江映脸上一副安然静好又是怎么回事。
陆千景理了理发带,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江映总是趁人不备蹦出一些离奇古怪的话,暧昧不清似是而非。
其实那粉色的绸带一直乖顺地垂在鬓边,被她这么胡乱一碰歪歪斜斜绕了一圈。
“那天的事我都记得。”
那声音在耳边响起,又低又磁,震得她胸中空气余波不平。
江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头上又传来一声轻笑,好似鬓边耳语,“那天你也是这样。”
清风吹来,缠绕在垂髻上的粉色丝绦滑落,缀在发带末梢的珍珠轻轻摇摆。
“你们说什么蝴蝶,这里哪有蝴蝶。”
阿青一脚踢开一大块土块,鞋上沾了,“这里只有臭虫。”走了许久的路,他脱下最外层的短衫搭在肩头,手上缠着用力甩上草垛
陆千景不声不响
再让江映胡说八道几句,她真的要胡思乱想了。
“就是臭虫啊。”阿青重重挥了一下衣服,遗憾道,“它跑走了,要不然我还能捉一只给你们看。”
这时好不容易有人出声。
陆千景求之不得,她一路上都在思考江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又极力想要挥掉心头荒诞诡异的感觉。
赶忙附和:“好啊好啊,那你抓一只看看?”
阿青古怪看她:“我刚才开玩笑的,臭虫有什么好抓,要是不小心碰上,手上那股味几天都洗不掉,姑娘,你的脸好红啊。”阿青抬头看天,天上暗白的太阳被云雾裹着。
“天也不热啊,姑娘是中暑了吗?”
少年担忧又好奇,情绪没掺杂半点别的意思,很是纯粹。
陆千景挥挥手,“许是走得太累了吧?”
“没事就好,我刚才听你们说蝴蝶,我突然想到许多年前和一个小丫头一起捉蝴蝶,她很矮,用手扑不到,我就告诉她蝴蝶会群聚在水边喝水。”
陆千景心头普通乱跳,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悄悄用余光暼江映,惨淡的日光铺在他脸上,本就没多少血色的皮肤苍白死鬼。
他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落下一片浅浅的黑影。
陆千景看他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笨拙坦然地对着没有看她的人嫣然一笑,忽地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在心虚什么,同时心中思忖:
江映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江映经常一个人冷冷的,不和人说话,
“蝴蝶喝水的时候笨笨的,人来了也不会飞走,最好赶紧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抓住!”阿青一手在空中夹住空气,指间仿佛有一只看不到的蝴蝶。
“姑娘不相信?你自己可以试试。”
陆千景心中一个咯噔,伴随着不可抑制的惊疑,脑中疑云滚滚汹涌。
“不相信?你自己可以试试。”
好像从前什么人也说过一样的话,与少年略微沙哑的音色不同,那是浑似女儿家一样娇嫩的声音。
后面还有半句。
“你头上不就有一朵蝴蝶。”
杨时一抬手,从她头上取下蝴蝶钗子,圆圆的脸笑成一团。
一个会笑的苹果。
陆千景想着,看他还敢用指头弹那蝴蝶,纱纺的蝶翅
“你的蝴蝶钗子怎么跟真的一样。”
她手上没小胖子利索,一不留神,簪子被人插进湿乎乎的土壤里,她皱着眉头,看那漂亮的发簪变得脏兮兮,纱纺的蝴蝶翅膀也沾了泥土。
“你干什么!”她瞪着苹果脸。
“用它来引别的蝴蝶啊。”苹果脸眯着眼,浑然察觉不到对面怒火冲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烦人的人,头上少了最大一支发饰的小姑娘想着,事已至此,她只能蹲下来等
那些早已远去的画面泉水一样喷涌出来,怎么会是他......不应该啊,那户姓杨的人家......支离破碎的线索拼凑起来,那户人家姓杨,这附近也有一户杨姓人家,那户姓杨的人家忽然不见了。
天下姓杨的人很多。
会在溪水引蝴蝶的人......兴许也很多,阿青又不一定姓杨,就算姓杨,也不一定就是谢诚的儿子。
杨夫人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会由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想问。
“你头上的蝴蝶就不错。”阿青眼前一亮,“我还欠一个人一枚簪子呢。”
最后一点迷雾彻底消散。
陆千景闭了闭眼,没有拨云见日的愉悦,她似乎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往头上拔簪子往土里插的法子是从哪来的了。
“骗人。”她仓促转身,拉了拉江映的袖子,“你那个办法根本不管用,是不是?”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极了,“他才厉害,随便一抬手,就能抓住一只。”
江映无声跟着,对蝴蝶的话题充耳不闻,被人拉了才回过身,眸光淡淡落在拽着他袖子的手指上,脚步慢了下来,陆千景松开手,揪成一团的衣袖缓慢绽开,一只大手盖了上来,她
江映一直不喜欢她碰他。
挑眉笑了笑,谦逊不失风度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如阿青的法子妙。”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一看这位公子就知道是个读书人,懂的道理就是多。”
陆千景心里相当忐忑,江映一本正经夸人,但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称得上赞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映不喜欢阿青,也许他也才出了阿青是谁。
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大约也能有个轮廓。
“前面就是内城,辛苦你走这一趟。”回到岔路前,江映冷淡来了那么一句。
阿青的目光从手心捧着的铜钱上挪出,嘴巴长得极大:“就是进了城我才更要跟着啊,刚才郊外只有一条,进了城才不好走,你们不怕迷路啊?”
陆千景皱着眉头,对着眼前三条岔路发愁,凭着最后的一点模糊的印象,记起经过的最后一座砖瓦房边摆着个水缸。
又一眼看去,怎么三面房屋每个墙角都摆着大水缸。
她是有些迷糊了,但看江映一脸镇定,忽然放下心来。
“不用你带路了,你不就是想多收点钱吗?”陆千景眉毛扬得高高,
“你跟那个老头有什么区别。”
“我不收你们的钱,我就是好心要带路也不行吗?”阿青委屈道,
“我也要回去啊,就当是顺路了,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没人跟我说话,好无聊啊。”
陆千景道:“可以继续去找别的人带路,还能赚到更多的钱,不好吗?”
“姑娘可真狠心啊。”阿青擦了擦鼻子,“你们可别后悔!”
他看也不看挑了一条小巷,泥鳅一样钻了进去,身影在曲折的巷道上隐现几下,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墙体后。
“我们也走吧。”
陆千景跟着江映走了另一条路,沿街的景色陌生又熟悉,顺州大大小小的路都差不多
“江映,你觉得那个阿青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
“哦。”
不怎么样你还冷着个脸把人赶走。陆千景低了低头,刚刚好像是她把人弄走的,现在好了景致相似的小路纵横交错。
“那你记得路吧?”
江映缓缓点头,露出沉思的
石板路反射着月亮的白光,踩在薄薄的浅光上,他忽地意识到他们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灯油费钱,深巷里点灯的人家少,前头又成了十步开外不辩牛马的景致,也不知道下一瞬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一堵墙,还是另一个岔道。
但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不用急着赶路,也不用忙着去见什么人。
江映不会也不认路吧。
陆千景内心大恸:“江映,你也不认路!”
江映淡淡点头,。
陆千景一时没明白江映又在想哪一出。
只是两人刚走到一处尽头,前头火光忽闪,呼声炸响了一小片天空,不一会,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
两人寻声前去,不过几步,人头攒动,围着中一条浮动翻涌的金龙,十来个人在金龙身下举着球棍,最前头那人一步跳到人群脸前扭动,
金龙摇着脑袋最终喷出一团火,忽的一阵火焰在半空窜出几来尺寸。
金光划破天际,陆千景紧盯着那金龙的嘴巴,等最前头那人
“江映!你挡住我了!”她语气不悦。
想象中划破天际的火光没
江映猝不及防挡在她前面,手忽然被人扣住,
欢呼鼓掌的声音震动窄窄的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