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阿吉你等等！快停下，别再往前跑了！”许智超紧跟在张吉惟身边，伸出手试图拽住她的胳膊。

“你走开啊，别拦着我！我不会记错的，他们落水的地方应该就在前面！”张吉惟正满腔的义愤填膺，甩开许智超卯足了劲向前飞奔。

见张吉惟现在压根听不进劝，许智超情急之下一个箭步跨到她身前，双手紧紧抓住张吉惟的肩膀，他涨红了脸，急促地说道：“魔人快过来了，你再乱跑会有危险的，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队友有危险，自己却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张吉惟眼眶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睛里打转，她紧咬下唇，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长久以来，麦迪森对张吉惟来说都是信仰一般的存在，只要是集团做的，只要是简家做的，那就一定是对的，是正义的，对此她始终深信不疑。

可自从异变以来，这根深蒂固的观念发生了动摇，到今天，这份信仰毫无预兆地破碎了，那些在它基础之上构建的梦想、期许、信念，全都轰然崩塌，化作了泡影，只余下满心的失望，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将她深深淹没。

“你要相信昀哥和晔哥啊，他们不会害你的，你在车上也听到了不是吗，翠花根本不叫翠花，招娣她们说不定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为什么连名字都不敢说，这不就是心虚吗？为了这种人跟我们闹翻，你觉得值得吗？”许智超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什么值不值得的？！她们叫什么重要吗？招娣是不是好人，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如果没有她，你现在还在沙头镇跟蝶魔死磕呢！”

“那不就更加证明她们居心叵测了吗？普通人哪有那么厉害，她们的名字是假的，她们的身世、来历没准都是假的！你宁愿相信招娣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吗？！”

“许智超！”张吉惟实在对他的言论忍无可忍，“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我相信的是我自己！”

“我相信我和招娣的每一次吃饭、每一次上课、每一次谈心、每一次并肩作战，我相信的是我的感受、我的想法、我的判断，不是招娣，也不是简昀和简晔，我相信的是我自己！”

“而你，许智超。”张吉惟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许智超的胸口，“上一秒你还跟招娣翠花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秒她们出事了，你就跟着简昀简晔绞尽脑汁找她们的错处，无中生有挑她们的毛病，你呢？你在干什么？”

张吉惟步步紧逼，和许智超脚尖对着脚尖，靠得极近：“你在极力地丑化她们、抹黑她们、诋毁她们，似乎只要把她们想得一无是处，你就能为自己放弃队友的自私、懦弱和无能顺理成章地找到借口。”

“许智超，你真恶心！真让人瞧不起！”

这大概是张吉惟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吧，许智超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因为生气，她的心跳有些加快，两人站得是那样近，他们之间的间隔微乎其微，她的脸庞近在咫尺，风吹乱了她迷人的短发，许智超想要抬手帮她捋一捋，可是他不敢。

这看似亲密无间的距离，本该让他心潮澎湃、意乱神迷，可她却在质问他、审判他、蔑视他，许智超的心如坠冰窖。

他不敢，也许自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不堪、自私、懦弱、无能......

也许自己，真的配不上她......

“我不拦着你了，阿吉，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在你面前碍眼了。”许智超脸色灰败，眼神黯淡无光，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炭火，“这架复合弩你拿着，万一碰到魔人，手里好歹有把武器，不至于赤手空拳的。”

张吉惟刚才正值气头上，狠话也是脱口而出的，现在隐隐生出些许后悔，毕竟决定是简晔做的，要挨骂也是他挨骂，许智超一片好心追过来，反倒被她迁怒。

“对不起...阿超，我不该把话说这么重的。”

许智超强撑着笑脸摇摇头：“没事，我不介意，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可能只有等你认清招娣的真面目了，才会彻底死心吧，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呸！帮凶！奴才！走狗！

他的话让张吉惟怒不可遏，满腔的激愤重新高涨，刚生出的那点子愧疚和后悔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把夺过许智超递过来的复合弩，转头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呼哧，呼哧。”

柳彦林捂着扭伤的脚踝，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停往外冒，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在草丛里若隐若现的魔人尸体，柳彦林原本以为那是一堆黑灰色的岩石，并未对它投入过多关注，可谁曾想，等他走近时不经意间往地上一瞥，那竟然是个魔人！

惊惶之下，柳彦林的身体本能地往侧边一跃，右脚重重地踩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朝一旁栽倒下去。

此刻，那只受伤的脚踝已经迅速肿胀起来，略微一动，钻心的疼痛便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从车里逃走时来不及背上自己的药箱，身上没有任何药物，缺少必要的媒介，他也用不了自己的异能。

糟糕的身体状况，外加独自一人身处荒僻河谷，迷茫、焦虑、害怕，各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柳彦林的心头，河谷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扭曲，幻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慢慢与儿时的恐惧重叠起来。

园区里的孩子有很多，按理说，他的童年不该如此孤独的。

可，谁让他是小三的孩子呢。

柳彦林自小在麦迪森的家属区长大，身边不缺乏同龄的玩伴，大家的父母彼此都是同事，相互认识，关系很不错，因此孩子们也自然而然都能玩到一块去。可身处于精力最为旺盛的阶段，群体之间太和谐了，也会失去乐趣，就好比手中有猎枪，而林间却没有鸟，子弹无用武之地，急需一个发泄的靶子。

那么，谁来做这个靶子呢？小孩子的社会是大人社会的缩影，家属区的孩子们也隐隐以父母在麦迪森的职位高低形成一种类似金字塔的关系结构，简昀简晔则是毫无疑问的金字塔顶端的存在，为了巩固和增强这个金字塔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孩子们就需要划分出 “我们” 和 “他们”，“他们” 就作为群体的靶子而存在。

柳彦林就是这个被推出来的靶子。

简昀简晔之下，金字塔中最有权威的就是柳书澜原配生的两个孩子了，而柳彦林嘛——

一个被金字塔上层仇视的眼中钉，一个被自己父亲厌弃的拖油瓶，一个小三生的野种。

他太适合当靶子了！

眼前的幽深河谷，是玩捉迷藏时被偷偷锁起来的衣柜，他在里面关了一整天；是被逼着蜷缩进的阴暗墙角，和落在身上的雨点；是一个人空荡荡的卧室，楼下就能听见父亲一家的欢声笑语，是孤立、是排挤、是欺凌！

阴沉沉的崖壁仿佛随时都会合拢，将他永远困在这可怖的黑暗世界里，困在...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当中。

逝去的童年成了一张过期的答卷，无论他怎么填写，都对不上曾经的问题。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就像现在的柳彦林无法再挥舞着拳头质问简昀简晔小的时候为什么纵容其他孩子欺负他，他不能责怪曾经的别人，便只能亲手埋葬曾经的自己。

不知为何，柳彦林开始想到林珑，大概就是在遇见林珑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再陷入到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了，可自从昨天晚上她明确拒绝自己后，这些噩梦又重新找上门来。他自以为是地把林珑视作需要他庇护的对象，以为自己羽翼已丰，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可以为心爱之人遮风挡雨，成为她的依靠，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只是在一场自欺欺人的梦境里虚假地成长了起来，当别人不再配合他的表演，幻想就像肥皂泡泡，一戳就破。

林珑呢？她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想必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可柳彦林就是知道，如果换作是她，绝不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她只要转动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就会有一百个点子排着队往外跳。

或者说，她其实根本不会沦落到他的处境，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蠢到跟队友走散，蠢到把魔人尸体当石头，蠢到被吓一跳崴了脚！

柳彦林仰头望着天空，头顶的乌云并不是完全密实的，太阳会从局部云层较薄的区域透出微弱的光线，看久了，也能发现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在慢慢西移，再过几个小时，天色就会渐渐暗下来，此后白昼渐隐，河谷迎来黑夜，更是危机四伏。他喉头泛起一股血腥气，突兀的咳嗽打破了河谷的寂静，回声在河谷四周反复荡漾。

“嗯？彦林，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