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的宝物也是宝物,就算经历了再多颠沛流离,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宝石冠能做到的难道只有供人赏玩吗?
在皇宫的日夜,他见证了帝王的雷厉风行,见证了政治的波诡云谲。
一个错字所产生的歧义,便直接定了纨绔一家的生死。
任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宫墙外磕下多少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哭的震天动地,都没能激起皇帝的一丝怜悯。
因为二少爷凄惨的下场被传得沸沸扬扬,加上平时纨绔就没少做下仗势欺人的丑事。眼见大厦将倾,平时称兄道弟的臣子们有的选择了独善其身,有的选择了落井下石,唯独没有人挺身而出。
那十里长街的盛况再也不复,宝石冠只是器物,他只从太监口中听到此事的最后结局。
满门抄斩。
宝石冠不会忘记那在匣中所看见的场景,也不会忘记那狱中的可怜人最后的惋惜。
这是一件器物所能承载的故事。
也是宝石冠的前半生。
至于后半生……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十里长街的富贵乡不会,金碧辉煌的皇宫也不会。
皇帝的鬓边也多了一缕白发。
他时常盯着局势图而一筹莫展,只得掩面痛惜。
宝石冠也明白,这是一个国家岌岌可危的预兆。
当城门被敌军攻破,宝石冠又一次陷入了颠沛流离。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被冠以宝物之名,而是将一切都扣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当初用他嫁祸于二少爷身上一样,这一个王权的覆灭仿佛都是他的责任。
他被当做皇帝奢淫无度的象征,成为胜利者手中抹黑败者的工具,成为一顶带着浓重政治色彩的亡国之物。
一个大家族的由盛转衰,一个王朝的兴旺衰胜,好像都和他这一顶宝石冠脱不开干系。
他身上所嵌着的每一颗宝石都成了指摘他的证物。
宝物虽好,可也抵不过人心。
他在新皇的宝库里占据着一席之地,却只是作为警醒后人的一个活生生的教训。
奢淫无度招致毁灭,可这毁灭又与他何干?
在此刻,他才开始真正地成为一件文物。
文物最重要的不是本身,而是他身上所承载的历史。
一件宝物从有了故事开始,便成了一件文物。
宝石冠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莫名的骂名究竟是为何能怪罪到他身上。既然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件文物,也不需要多想。
新政权没有站稳脚跟,很快就被推翻。
而他又一次沦落到下一个政权手中。
这一个政权甚至比上一个灭亡得还要迅速。
每一次宝石冠易主,都像是在传递着一个诅咒。
谣言传久了,深入人心了,也就成了真。
宝石冠已然彻底冷漠,一顶招来灾难的宝石冠就此诞生。
宝石冠已经记不清后来的那些主人的面孔,因为太快了,毁灭得实在太快,宝石冠仅仅看了一眼,就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也已无力回天。
这就是宝石冠的宿命。
器物只能接受一切强硬赋予他的意义,宝石冠从未逃出这个漩涡,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这一次的颠沛流离,终结于道士。
当宝石冠招致不幸的诅咒再一次灵验时,这一次的主人终于开始害怕了,他求来了这世上最善驱除这一类灾物的人——丹净山的道士。
道士看到宝石冠的第一眼,便笑了一句:“施主,这并非是什么邪物,只是一顶普通的宝石冠而已。”
“不可能!它克死了那么多人,你不会是打着丹净山的幌子来招摇撞骗的吧?”
“如若不信,我大可转身就走,但我走后的结果施主自负。”道士的话语让这一任主人不寒而栗。
宝石冠最终还是到了道士手中,这是宝石冠最后一次易主,他终于有了一处安稳的归宿。
丹净山与宝石冠所想象的样子并不大相同。
这明明是一个在凡间极为有名的仙门,可山上却只有几处庙宇。
“小凤,此处凡间游历可有何收获?”
一入山门,一鹤发老翁就守在门口等着道士,幽怨地审问道。
小凤捧着宝石冠送至老翁身前,似是邀功一般:“师尊,我带回了这么值钱的东西,你看是不是能给我修一间上好的房……”
“胡闹!”师尊即刻驳回了他的提议,“我说过什么,修道之人不可骄淫奢侈。”
“是是是,师尊,但你不看看我们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宝库门都岌岌可危成什么样了?”小凤连忙转移话题,“你想想,宝库里哪一件拿出来在凡间拍不出天价?我们何必天天在山上过这种清苦日子呢?”
“笑话,我们守的宝库是开山鼻祖留下来的任务,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是至关重要之物。”师尊开始念叨着那几句话。
“对对对,宝库里的每一件都是记录着时间的宝贝,要是少了一件我们人头落地都赔不起。”小凤不耐烦地背出师尊的后几句,把师尊气得够呛。
宝石冠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白发老翁提着剑漫山遍野追着小凤打,小凤的身手极佳,在树间灵活地窜来窜去,和他“凤”的名字极为贴切,就像一只鸟儿一般迅捷。
师尊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拔剑,几发剑气就拦腰斩断那些小凤藏身的树林。
小凤怀里抱着宝石冠正面撞入一个男人的怀里,他抬头一看,连忙手忙脚乱道:“五师兄,你这就回来了?”
“是啊,我不回来,小十就能捅出一堆篓子。”五师兄擒住小凤押送至师尊身边。
“阿鸣,回来了?”
此时的师尊已经不再是那副老人的形象,而是一副仙气凛然的青年形象。
正当宝石冠疑惑于师尊的容貌变化之时,小凤就发话了:“师尊你真是,只在老五回来时变成这幅模样,其他时候都是那张老古板的脸,看得我们都死气沉沉的。”
师尊瞪了他一眼:“就是你们不认真听讲,我才要用老年的形象示人,要不然压不住你们这帮顽童。”
“那为什么老五就可以?”
阿鸣发话了:“因为我是最不让师尊操心的那一个。”
小凤刚要反驳,就被阿鸣那从行囊中翻出的一沓银票给晃花了眼。
“等你也能赚到这么多养活全宗门再说吧。”
丹净山的宝库里收着无数像他这样的文物,不止是小凤,就连师尊都常来保养他们。
小凤是守宝库最多的人,他似乎十分擅长鉴宝,也擅长保养。
周围的文物也都是喜欢说话的类型,宝石冠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许多不同时代的故事。
这里的每一件文物身上都藏着故事,他们讲述的故事精彩程度不亚于宝石冠的经历。
宝石冠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认同感,没有文物会相信一顶宝石冠能够招来灾难,他们都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人类自取灭亡的笑话看。
讲到最精彩处,他们都开始分享自己以前的主人,唯有宝石冠不愿意提起。
当时二少爷的惨状一直刻在了宝石冠心中,在宝石冠这么久的生命中都无法遗忘。
直到丹净山也突发变故。
小凤作为守库人,他没有动摇一分,库内的文物就算隔着道门都能听到外面激烈的动静。
刀剑交锋,小凤招架不住,宝库门就这么被破开了。
不敌的小凤被硬生生打进了宝库,撞倒了摆在离进门处最近的宝石冠。
宝石冠以为小凤会立即丢下这里离开,可他没有想到小凤紧紧地护住了怀中的宝石冠。
“长明灯!你知道杀害时辰使的下场是什么吗?”小凤不甘地怒吼道。
“酉时的时辰使?你最好认清现在的局势,就连师尊也死在了我手上,你一个小十还能翻出什么花样?”长明灯冷笑一句,小凤却仍不甘示弱。
快跑!
宝石冠心里默念着。
不要再管我了。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宝石冠所招来的不幸终究还是降临到了整个丹净山。
宝石冠终究还是没有逃脱这个既定的命运。
“你以为有用吗?”小凤浑身都在颤抖,完全没有往日的活泼。
“命运知道了是不会放过你的。”
“知道了又如何?丹净山已经毁灭了,我们都回不到想要的过去,那还要这掌管时辰的你们有什么意义?”长明灯冷笑道。
“还有机会的,就算十二时辰全部落败,也还有机会,命运会给所有人一个幸福的结局,没有人会不幸的。”小凤挣扎道。
一柄剑刺穿小凤的胸口,血溅到宝石冠身上。
宝石冠的怒火在此刻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看见长明灯的真貌,可那滴带着体温的鲜血却铭刻在了宝石冠心中。
报仇,他要报仇。
这是宝石冠沉睡前的最后记忆。
也是宝石冠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
“所以,亮闪闪一号身上背负的这么多深仇大恨。”洛梓似乎有些诧异。
“可我有个问题。”何方橙紫问道,“时辰使是什么?和命运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