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苑乃至族长家整个塌陷,一大家子人只能搬去故居的老宅暂住。
几名侍子忙忙碌碌地打扫庭院,李袭越过他们抱着一只锦盒大步流星地进门。这只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有一人手臂展开那么长,李寻儿分外爱惜,收拾行李时,甚至不愿意让它跟车走,生怕跌了碰了。
凭借多年的经验,李袭大约能猜出来,这是一把长刀。但不是李寻儿惯用的那把,那把她平日里都随身携带,不会如此珍藏。
“大小姐,您的盒子带到了。”李袭捧着盒子站在李寻儿身后。
“放下吧,辛苦了。”李寻儿还没来得及换衣,仍旧穿着订婚时的衣裙,一身红衣珠光宝气,全然掩在风华绝代的身姿之下。她似一支寒梅,安静却又热烈地盛放。
李袭上前,将盒子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便退开,他静立原地,看着脚尖,一瞬间脑中划过许多想法。
他很想问,为什么要让他放火,亲手毁掉那场期待已久的订婚宴?
李寻儿与李重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族人们口中佳偶天成的伴侣。他们感情很好,订婚、成亲,顺理成章。没道理李寻儿要亲手毁了这段良缘,可她果决得不给李袭机会拒绝。
难道她是想让族人们提前避开此次危机才出此下策吗?除此之外,好似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但她如何能预知这场灾难?
应是父母早去,长期寄人篱下的经历使然,李袭的心思比大多数人都要细腻,他早早察觉到了李寻儿的变化。忽然的一日,她便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灵动,变得更加沉重。
自那时起,李寻儿心中端着的不再是长生源与族人,似乎还多了其他更深痛的东西。这样的变化不算显眼,她在族人们眼中永远得体大方,一举一动都会流露出比同龄人更可靠的稳重,那一点儿天真流失了没人瞧见,也没人在意,他们只会认为理当如此。
李袭曾也这样以为,但她不是,她有着某样更为深刻的改变,几乎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李寻儿不再是李寻儿,李寻儿仍旧是李寻儿。
但无论如何,李袭都明确地知道这不是他应该察觉的变化。
那只锦盒打开了,此前不知珍藏了多久,盒上的铰链干涩,竟然发出一声吱呀的酸响,李袭警觉地抬起头。
一把刀安然躺在红衬的锦盒里,黑色刀鞘将锋刃包裹。
单从工艺上看就知道,这不是长生源的东西。
“这把刀漂亮吗?”李寻儿轻抚过刀鞘,大抵在怀念什么悠远的过去,神情有些怅惘。
“漂亮。”李袭恭敬地回应,双眼始终落在刀柄上。
这把刀,他似乎见李寻儿用过,又好似没有。
李寻儿应是笑了一声,很轻很轻,轻到李袭不知那是否是他的错觉。
“你没见过它,怎么知道它漂亮?”李寻儿问。
论刀剑,李袭也是个行家,他瞧着刀柄处冷冽的寒铁,回答说:“刃未出鞘,已有寒光,似冷梅傲立风雪,如松柏屹立凌霜。不必窥得全貌,犹可知之卓绝。”
这一次李袭清楚地听见了她的笑声。
“敢问大小姐,此刀何名?”李袭不卑不亢地问。
“无名。”李寻儿回答。
是尚未取名,又或者谓“无名”,李袭已不敢多想。那把刀已然出鞘,刀刃铮亮映出李寻儿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瞧见沉积多年,被掀开一角的苦痛与仇恨。
侍从们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喧闹声不合时宜地挤进来仍未能打破室内的紧张。李袭额角冷汗直流,也无暇去擦,一扇窗割开了两个世界,让外面的人无法窥伺,里面的人无处脱逃。他的心脏剧烈挣扎,是这屋子里最后的声响。
她究竟……
“大小姐。”李袭艰涩地轻唤。
李寻儿执刀起身,回首看向李袭,披在身上的阴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肩膀,她阖上眼状似轻叹般地呢喃:“李袭,你太敏锐了。”
“大小姐,门外有位姓杨的姑娘想见您。”
***
窗棂上闪过一瞬光亮,被风吹得轻响,燃尽的烛火随即熄了,又被换上另一只蜡烛。
惊天地落在镜前的刀架上,霸道地占领了这处空位,这架子为它量身定做得一般合适。
李予爱刀,也善用刀,只是不见佩刀。
王唤看向镜中那道朦胧的身影,问:“你惯用刀?”
透过镜子能瞧见李予侧躺在床头,用剪刀挑着烛火,昏黄的亮光闪了闪,将他照得更迷蒙,如水中月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王唤隔空碰了碰,克制地没有回头。
李予拢起外衣手上抓着一卷书,身后长发披散,铺在床上,安静、文雅。闻言,抬头看向镜子与王唤对视,答非所问地说:“不挑。”
王唤没再多问,收回手径自褪去身上半湿的衣裳。这身体漂亮极了,虎背猿臂蜂腰,厚重的肌肉贴在骨头上隆起得恰到好处,并不臃肿。
长背云顺着背肌中线流下,各色的珠玉在身体与烛光的夹杂中散发出莹润的微光,白玉圆环敲打尾骨,最下端红流苏随动作在腿间来回轻晃。
李予的视角极好,他能看见一切美妙的风景,包括腰前那两道清晰的线条,还有项链中间坠在腹部的红玉珠。
是件美丽的宝贝,见过的人无一不想收藏。
翻动衣裳的动作忽然一顿,王唤问:“见安,你这儿有浴巾吗?”
李予盯着他背上流淌的水珠瞧了一阵儿,好似才听清他说什么,起身找了一条浴巾。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偶尔会从掖地长袍中露出,时隐时现。
他缓步走到王唤身后,没把毛巾递给他,而是顺着后背一寸寸地往下擦拭。冰冷的手指有意无意地从背上划过,叫旁人无法忽视。王唤的呼吸陡然加重,背肌痉挛,抽搐似地跳动,他不适应却没躲,僵着腰背站在原地。
头顶的目光很炽热,能把人烤化了,李予恍若不知,擦得很仔细,直到王唤妥协地呼出一口气,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才停止。
两人视线重叠,李予的呼吸全都打在王唤肩头,挠得他一阵痒。在他开口之前,李予淡漠地问:“怎么了?”
那双眸子清亮,无动于衷,王唤并不回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王唤竟然才意识到上当了,他遇到了一只狡猾的猎物,被对方掐住了命脉而不自知,还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才是占据上风的主导者,却没想到他早被人一把摸透了。
李予洞察了王唤所有的喜好,看清了他所有的手段,精准踩进他自以为高明的陷阱,然后顺势露出一身破绽。
他可怜地躺在陷阱里,惹王唤怜悯,由着他把控,顺从他驾驭,让王唤以为他被俘获了。
等到王唤兴高采烈地庆祝时,他一把撕下面具,露出獠牙反将他擒住,猎人与猎物的地位一瞬间被颠倒。四下再也没有逃生的机会,等王唤回头一瞧,原来是他自己走进来,还反手给囚笼加了一把锁。
他只靠一些真真假假的骗局,就把王唤玩弄得一团糟。
可笑的是,李予早说过我将你看透了。
王唤自嘲一笑,头一回知道他原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俘获的猎物。
“别动,我帮你擦干净。”李予安抚道。
手腕轻易挣脱了桎梏,李予从背后将他环抱,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露出脖颈,一只手拿毛巾细致地拭去水滴,像是对待珍爱的宝贝一样温柔。
干燥的毛巾有些粗糙,擦过命门尤为粗粝,王唤引颈受戮、束手就擒,喉咙不断地空咽。他从面前的镜子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以及身后优雅的猎人。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王唤说。
“我可没有骗你,你想要的我都拿给你了不是?”李予道。
李予枕在他肩头,攥着那颗红玉珠,冰冷的手背在王唤脸颊上磨蹭,手指划过嘴唇、下颚,拨弄着喉结。他是赢家,可以肆意地把弄他的战利品。
“这是你,这是我,你我注定纠缠。”李予握住他的手,带他去点镜子里交叠的两道影,一条红线浮在二人周身,“应觉,你发现了吧,你的情劫系在我身上,逃不掉的。”
虚无的红线随着李予的手指收紧,将王唤缚住。似乎是满意于他表现出来的恭顺,李予在他颈侧咬下一个牙印作为奖励。不知名的咒文挤入咬痕里消失不见,像是打入灵魂的烙印,除非将灵魂撕裂,否则永远也摆脱不掉。
他怎么能那么嚣张。
王唤好不甘心,反身将他抓住,堵上他的嘴唇,撕咬、侵略,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要把他揉进骨头里。李予被他冲撞地几乎站不住身体,他搂着王唤的脖子,不断地退后,直到被床凳绊倒。
疯狂的侵占犹未停止,王唤总是不满足,他咬住他的脖颈、肩膀、胸膛,越过致命的界限触碰一切他能碰的,不能碰的地方。李予身上挂满红痕,衣裳皱皱巴巴地散开,皮肤红白交织被揉碎了一样。
他踩着王唤的腿,呼吸凌乱,身体昂扬,像干涸已久的土地,期待一场大水滋养。
王唤猛地起身跪在他身上,欣赏他的大作,脖颈上的项链砸了李予一脸。被一把拨开了,王唤低头俯视,把他罩在怀里,好似把他锁住。
明面上的凄惨消减了王唤心上的不甘,他粗喘着,呼吸渐渐平复。
头发全散开了,铺到李予手里,他伸手把玩柔韧的头发,拽住项链把王唤拉下来,面上如高堂供奉的神明一样慈悲、宽容,他能包容王唤所有的冒犯:“应觉,留下来吧。”
王唤与他额头相抵,趴伏地跪着,他捏住李予的脸,似哭似笑:“见安,你什么时候肯放我走了?”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李予贴上他的嘴唇,温柔缱绻。
他伸手抚上脖颈,那处伤痕早愈合了,只留下红痕与少许血滴,血滴粘在指尖,被李予抹到他的脸颊上。
王唤立即抬手抹掉,他不要像个战俘被烙下屈辱的印记,哪怕他此刻匍匐地跪地与他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