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女人在门上一椅,右眼镜片碎裂了一条缝,眼镜腿用胶带缠上了几圈,女人嘴里衔了根树条,是桃树的细树枝条,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已经不可能有香烟了,那树枝大概是代替烟过个瘾。
树枝没有点燃,但白大褂女人的手娴熟地夹住树枝,像抽真烟一样把树枝夹离嘴边,又轻弹了弹不存在的烟灰,复而又衔回嘴上。
女人并不急着问话,身后大门处又进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像是护法。
壮汉后面,跟了四个大黑家伙,勾着背,上肢着地。
孙乾下意识伸出手把朱青往身后护,身后就是红色大胎盘的房间,屋子里没有可将登山绳拴住从窗户顺下去的家具,他们退无可退。
朱青怕的腿直打哆嗦,前前后后看了看,却突然就意识到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是那个胎盘。
她突然觉得,可能他们俩一踏入这个监狱,这个女人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她没想出马来找他们,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俩人踏入了不该踏入的地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胎盘。
敌不动我不动,没搞清状况,她根本不敢有大的动作。
她暗搓搓把手伸进了口袋,口袋里有一段桃树枝;还有一小瓶水,瓶口用医用橡胶塞塞着,手一推瓶盖就可以打开;最关键的是有一片野外求生多功能卡,不锈钢材质,卡的一角是一个简易的小刀,已经开刃,她的手指摩挲着刀刃,刀刃冰凉,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划破手指。
女人斜眸一瞟,朱青把手插兜的小动作根本没逃过她的眼睛,再看朱青时似乎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女人邪魅一笑,说:“白能老师,好不容易回来看看,呆这么会儿功夫就要走了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朱青面前直直白白盯着她的双眼叫出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的大名。
未等朱青反应,突然眼珠震颤,眼前事物不断地重影,再正常,再重影,再正常……
体内好像有东西在挣扎,东撞西撞,要跑出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方向,头晕眼花,她感觉脚底发软,似站在棉花上,一只手扶着头,另一只手在四处胡乱抓着,控制不住自己摇晃。
孙乾回头看到她这个样子,急忙上手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滚开!别……”
话音未必,刚甩开孙乾的那只手又一把拉住了他,朱青强撑着控制自己的嘴,虚弱无力地呢喃:“孙乾……我……”
她想说“我不行了扶住我”,说出口的却不是这样一句话。
“别碰我。”她复而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三个字。
朱青头晕的想要蹲下,刚蹲到一半,却又站了起来,捂着头的那只右眼显得很惊慌,而左眼却冷的像深不可测的冰渊。
冰冷的左眼直射向对面的女人,嘴巴控制再控制,最终控制不住脱口而出:“房玉,别来无恙啊。”
哦,原来对面的女人叫房玉……
朱青突然就不急着控制身体了,她放松了自己,右眼恢复平静,只是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对面的这几个人。
房玉只见对面的女人右眼乱瞄,左眼却冷冰冰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嗤笑一声,说:“白能老师,你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怎么乐观啊。”
朱青嘴角上扬,也嗤笑,左手抬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说:“彼此彼此。”
一来一回,子弹却已经相互正中眉心十几枪,射中了互相最薄弱的地方。
朱青以为,那女人就该生气地尖叫起来,再喊一句“白能,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她这么推测也不无道理,很显然,这个叫房玉的白大褂和身体里的白能是老熟人了,师生关系?大概是吧,但是关系看起来不怎么对付,房玉对白能不怎么友善,白能显然也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
可惜了解房玉的是白能,不是她朱青,她猜错了。
房玉没气急败坏,她反倒是冷静下来,淡淡一笑,说:“实验哪有一次成的。这也是老师您一遍又一遍教导我的,您忘了吗?”
没等白能开口,房玉又立刻自说自话地哦了一声,说了起来:“瞧我这记性,实在对不起。我都忘了,老师您现在像个寄居蟹一样寄居在人家小姑娘身体里呢,哦对了,听说您……操作失败,到那边就控制不了人家身体?哎呀那真是太遗憾了,听说您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怕是以前教过我的事,也都忘了差不多了。”
朱青感觉自己后槽牙再吃力一点就要咬碎了。
但是没想到,白能也能忍。
想想也是,若不是这样一个百忍成金的桃源人,又怎么能在夺取身体失败的情况下,还冷静潜伏在桃源新城生活那么久呢。
“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搏一乐子?”
房玉手里把玩着那个嘴里衔过的桃树枝,自嘲:“我们这的监控摄像头都不能用,我哪里知道来的是贵客您呢。只不过……”
她挠挠头,有些无奈的说:“人类误闯禁地,这说不过去吧。说起来,这个规矩还是您悄悄离开前留下来的。”
显然房玉很了解,在进入这间房中时,身体的主导意识权还是朱青。
白能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但稍一推理也猜得到。朱青在人类世界的一举一动都在黄亚璐的监视下,黄亚璐是个人物,包括白能在内的很多桃源人都知道她,她得到的身体有权有财,想要派人进入到监狱传个话再回去轻而易举。
她可能早就知道自己住进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体内,也知道自己的灵魂在传送入身体过程中途被那个叫唐坤的家伙打断,出现差错,从而到了人类世界后不久就重新被朱青夺回身体掌控权。
是黄亚璐无意中给她透露的,还是她特意打听来的,总之很合理,她这个人本就不坦诚,当自己还在监狱中作为最权威的大夫时,她只是一个助手,需要搭把手时才会叫她,她那时候眼镜完好,看起来文静静的,可是有两次见到她偷偷翻阅自己的笔记本,问东问西却不说自己想学,只是说犯人患者需要。
白能能想到,自己逃离这个地方后,房玉势必成为这里最权威的大夫,代替她。
在离开这里之前,白能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能穿到人类世界,不用人类躯壳做载体也能穿越到人类世界的实验。
桃源的研究所里当时叛逃出去的那批人员研究出来的方法有弊端,它们要将桃源人的灵魂提纯,然后灌输在人类躯体内,这个过程曾经出过岔子,曾经有人类自身有抗体,灵魂灌输失败的案例,而且需要大量仪器设备零件以及匹配度极高的人类躯壳,这些在监狱中很难达成。
于是,白能开始研究新方法。
条件有限,实验一直没能成功,直到白能临盆。
她进监狱时已经怀孕,她自己不知道,送她进来的人也不知道。
孩子出生的那日,一个人类女人误入桃花源,刚好就在这栋楼,这个房间。
冥冥之中私有天意,那女人也怀着孕,正临盆。
穿越而来的那一时刻,人类小孩呱呱坠地,她靠在门上已经昏迷。
白能的孩子也刚好出生,同一天,同一地点。
白能很羡慕那个女人,她的孩子可以在人类世界生活,可自己的孩子却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过完一生,老了还会变成古老者。
没有桃源人愿意变成古老者,失去记忆和人类本能的意识,像半兽人一样生活,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死去,甚至于可能不老不死,死亡只是意外发生,是种不可求的解脱。
几乎没有犹豫,白能爬到那个昏迷的人类母亲身边,她和她的孩子脐带还连着。
突发奇想地,她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那个母亲的怀里,孩子本能,第一口餐食便是人类母乳。
白能帮她剪断了脐带,甚至清理了胎盘。
清理胎盘时,母体有创面流血,人类母亲消失在原地。
白能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她又将人类胎盘包裹在自己孩子身上。
她自己的孩子消失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了那里很久,旁边躺着的是那个人类孩子,哇哇地哭着。
她愣愣地抱过那个孩子,用自己的母乳喂养了那个孩子,可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亲生孩子消失的地方。
她头发还湿漉漉的都是汗,刚进月子期就那样跪在冰凉的地上,直到这个人类孩子喝饱了进入梦乡。
以至于后来的日子,她的膝盖总是很痛,地面很凉,想来是月子初期着凉所致。
之后的日子,她发现母乳并不能改变这个人类孩子的基因,她猜测让桃源人的躯体直接穿越到人类世界的关键在于胎盘。
那时候她保留了那个人类胎盘,并且开始了一系列的实验,只是想凑齐可以包裹住一个成年人体量的胎盘实在不容易。
后来她逃脱这里,想尽办法找到机会进入朱青的身体时,膝盖的痛楚消失不见,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只是白能没想到,她是首例在附体过程中被中途打断的人,实验只成功一半。这在桃源人附体到人类世界的记录史上还是头一例。
她有点恨那个叫唐坤的家伙,可是更多的是期待,因为她的丈夫洪泰当是是要进入到唐坤体内的,她要找到唐坤,确认看看那到底是洪泰,还是灵魂灌输失败的唐坤本体。
她怎能想到,这个实验,被房玉继续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