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世间大多好物不坚牢,西北才平,关北境况却起,一只自齐而来的渔船遭宋兵攻袭,齐君为此愤然不已,遣使来宋谈判,迎人的宋使为人傲然,言语上怠慢了自齐而来的天使。
齐君也不过是要个宋添岁币的借口,然而才平定西北的宋廷因骁勇善战的上将多了几分底气,面对向日来齐人的屡侵宋境,挺起了腰板子,说话也硬气了几分,竟是分毫未给好脸色,齐君来书怒斥宋背信,决计出兵长陵讨宋。
战事一触即发,如今镇守长陵的正是泽州节度使臧孝德,齐人的势力推到毗邻新安的鉴北,夺占四镇西北角的朔城。
沈冽正看着邸报,眉间深锁,鉴北是重镇之地,上接函谷关,下邻徐州,徐州之后则是新安,鉴北一旦破开一角,齐人的功势只会愈烈,倘若不南下,转攻毗邻的方征,臧氏腹背受敌,难挡敌寇。
他挥毫作书,上呈大宁宫。
懿旨自缃阳而来,加封沈冽为朔城兵元帅,王弘毅为副元帅,率禁军八千以援鉴北。
殷离这回京述职的会使,自无需再与沈指挥使同路,二人再过樊阳,待王弘毅挥师北上汇合,便要援关北之危。
在金陵的几日,倒也是甜得腻人,豺狼开了荤,几日里更是缠人,单是一个眼神,无意识的动作,都要撩拨起人的念头来,更况即刻又将分离,往樊阳来的路上,胡闹厮混了许多日。
临行前夜,又是床帏欢畅,沈冽半吻她,解她的衣,她忽得想起几日前的不眠不休,抬脚,玉白的足踩住他脐下三寸。
沈冽不妨她这一招,闷哼一声,险些交代出去,她拢着衣襟,振振有词,“你明日还要行军,莫要太放肆了。”
他那双眼里的色浓得快要溢出来,昨夜还是哪一日,听着人音色颤颤,都哄着依着应了,这一回也是一样,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更况这一仗不知要分别到何时,他按上那纤足,“都依你的……”
殷离要收回足,这豺狼反而扣着,用了力道往下按。
足上渡来的热意更显然。
她红了脸骂人,“你……你……你这色精……”
后来便是她抽抽噎噎地骂,“臭砍头的,又出尔反尔,沈维钧,我再不要理你了!”
他将人整个揽着,故意将热汗都蹭在她身上,“今日占的是往后几月的份。”
他抱人洗浴,在她模模糊糊间索吻,她像个破抹布般又被折腾了一遭,实在遭不住要睡去了,只听见人在耳边沉沉道,“阿离……”
他贴着人的额,“等我回来……”
“此行若平安归来,沈家冤屈即雪,届时你我不必再受官场所累,缃阳也好,岭南也罢,亦或西北,你想去哪,我都同你在一起……”
抱到榻间时,她环着人的颈,像个小兽一般,“沈维钧……我不要做寡妇……”
他揉着人的腰,埋进那酥香中。
天还未亮,绣衾裹着那块红玉,沈冽亲亲人的颊,见她睡颜温顺,注视半晌,铁器清音中,阔步走出这沈宅,毫不留恋地上马,一声喝驾,飞奔往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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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瓷釉砖上凝了一层水珠,茵樨香盈了满室,雾蒙蒙的气中,静得没有一丝人声,白玉小阶从池底连绵至池壁,没有一丝涟漪的热汤恰似一谭死水,池岸旁一只黑漆盘,一个孤零零空碗,仅余些墨黑色药渣。
赵烨靠着池壁,阖目神思,恍然间魂离躯壳,他在云端里下望闭目的自己。
忽的一阵拍水打浪声涌来。
越来越近。
是水鸭子么?
他睁开眼,四周一切皆寂,仍是原来的模样,可那水浪声不停,池面涟漪渐起,热汤漾着,一寸一寸舔上他的身躯。
惜薪司的火未免燃得太过了。
他面色被这热折磨得绯红,熟悉的头晕脑胀的感觉袭来,水浪声愈大,带的人呼吸急促,身下热意不断,转瞬间,便见眼前水下忽拔起一人,湿淋淋的,带着那双含情的眸子,有珍珠从那双美眸中汪汪欲下。
水珠儿从她下颔渗下,盈在锁骨间,几滴滑落进深处,月牙白抹胸儿的绊带在水面浮荡,一上一下的,恰似那颗被提捏起的心,喉结滚动,他闭上眼。
那温热越来越近,手抚在自己心口,她的嗓音媚得惊人,“赵烨……”
不是她……不是她!
他蹙着眉,任气息越粗重,她手抚上人双耳,凑近来,“阿离再不能离了你了……”
他身子微颤,乱了气息,她的音色几乎要掐出水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热汤漾得微急,一寸一寸爬上微经水润过的池壁,带几分急促的喘。
宫婢捧着漆盘,往芙蓉池走,便见池中仅一人,太子的眉眼半闭着,面颊在这温热的池水中泛了些绯红,往常不带血色的唇点染上几分旎色,面上神情似是愉悦又似苦痛,唇边溢出细微的急促气息,身下的水波漾动着,经掌事姑姑指点过几分的婢子,顿下脚步,偷偷瞧了半晌,良久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哼。
款款步近,搁下朱漆盘,音色都随着邈邈的雾多了几番婉转,细声细气地勾人,“殿下,奴婢为您浴发。”
执着篦子,一手揽过湿滑的发,指尖有意无意扫过那紧绷的肌,只是一瞬,方才那还沉浸于欢愉中的男子便转身扬手打来,白玉篦子跌落,清脆的一声响,碎了一地。
“放肆!”
那张脸上的欲色还尚未撤下,一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盯着自己,宫婢忙不迭下跪,音色都带了哭腔,“小的越矩,还请殿下责罚!”
素日来温润的太子,声音冷得发寒,“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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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漏中的箭标正指向丁夜,钟鼓楼打过四鼓,几声清咳,撞起琉璃珠帘来,侍奉盥洗的宫人入内,小福子持着托盘,上置一小碗竹沥葵菜粥,待人用膳。
赵烨的面色,竟随着这初春更趋苍白了,黑洞洞的眼下一轮乌青,双唇没有一点血色。
小福子因他这羸弱的模样,心内一揪。
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庄娘子离了大宁宫的几月,殿下竟消瘦成这样了。
他又咳几声,小福子忙道,“午间请喻太医再来瞧瞧才好,再加几味药。”
喻太医的药有一刻回春的妙用,但总教人疑心这短暂的容色鲜亮是在肺腑烧了一把火,赵烨微蹙眉,只是摆摆手,“召臧尚书与张太傅来。”
如今北境不宁,赵烨时召二人于显德殿,过日午,兵部尚书臧弼与左相张绛入殿内,赵烨一身简单的白道袍,更显面色清减,张绛施过礼,此时这君臣二人,为长者的张绛几分面色别扭:“虽国有急难,殿下也应稳重身子,陛下沉疴缠身,郡王年幼,若自伤运命,我宋更有何人抒难?”
前些时日,东宫一道敕书,追赠庄氏女为太子妃,谥号昭,这敕令一下,举朝皆惊,为已逝之人加封自古有之,可哪里有给未行过嘉礼的妻加封的?自赵烨入东宫,众辅弼之臣与圣人为他这内帏之事操了多少心思,太子这样做,拂的是谁的脸面?
烛火微晃,赵烨被张绛鬓边显然的白丝晃了神,他问以北境之乱,臧弼面上显难,“齐势汹汹,若要强当,依我宋的兵备与粮储,倒宜速诀,徐州节度使两年间置换太繁,又多为临时结募的义兵,倘若齐兵左攻方征,徐州恐怕难守,依臣所见,不若委以陈元帅驻守徐州之任。”
张绛不作声,赵烨沉沉地望了人一眼,“此时再做调任,关北去一战将,恐怕臧节度使力不从心,独木难支。”
臧弼的意图很显然,在这节骨眼上的调任是在非战层面上的深思熟虑——将领的调遣及任命所显露出的是中央的意思,禁中所下的敕令皆是向盘踞在关北已久的陈氏及关北集团将领的警示,臧孝德这惠州团练使由南跨北,做起了统领三州十三郡的泽州指挥使,他的能力与战绩居于其次,对宋廷的忠心却是毫无疑问的,赵宇和赵烨要的是亲信大臣,而非关北任一善战之将。
徐州位置偏南,邻于新安与樊阳犄角之处,这治所非但距前线过远,同时又受他州合围,对于陈氏惯于不受上命的作风,唯有通过分裂战局的方式才能熸熄其嚣张气焰。
张绛垂手,徐徐出口,“陈泉性佞,兵强而众附,此举亦是杀鸡儆猴,齐历来挑边市衅,虽气焰鸱嚣,此时尚因乌孙归服不敢冒然进兵,殿下,陈元帅经年驻长陵,手下部曲皆为不俗,朔城之乱即源于此,若不加控,恐有勒兵拒命之害。”
赵烨眉心之结愈深,如今朝中惟才难求,宋在与齐睦邻相安的假象下酣醉了太久,军备松弛,尚武精神摧衄,一旦遇战,要依凭的还是陈、王一党,割据之局若成,这大宋恐怕要在他手中重蹈后唐之辙。
可幸朝中辅弼之臣皆洞明大体之才,且比之武将忠义之心更甚,臧弼跪伏,“慧敏愿往徐州,阻贼不得,即斩慧敏之首!”
待小福子送出臧尚书,日已入夜,为这朝中局势筹谋的张绛,还要为太子的家事操心,又苦口婆心劝谏人,“殿下身为储君,应以我宋为重,置姬妾广图生育为好,若执于已逝之人,我宋非亡于邻人铁骑,而亡于他姓党群也!”
赵烨不语,只听得小福子报喻太医到,一个侍者托着绿琉璃碗,盛着滚滚黑水,喻太医道,“殿下,到了用药的时辰了。”
赵烨那黑漆漆的眼只跃动了一下,挥了挥手,张绛自觉没趣,行礼退下,将叹息留在了浸满药香的显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