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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节日的这两天我反倒是清闲下来,蜘蛛没有要求我去做任何事情。
每日稀疏平常,吃各类素菜,偶尔在他们的监视下出门闲逛,画各种形象感较强的人,说到这,我画了几张芬克斯,他的眉弓实在是太有特色,我想之后很难再碰到这样的额头,忍不住多画了几张小速写。
侠客来找芬克斯时看见了这些画,和我打趣着要我帮他也画几张,可他长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只是比起他的漂亮外貌,那颗跳动的黑心脏更让我印象深刻,看到那张脸先让我想到的不是他的具体外貌而是他的心了。
我也很想画派克诺坦,可惜要收集情报,她不常出现在我的面前,就算出现也是和那个凌厉的漂亮女人一起。我喜欢她的鼻子和眼睛以及她的短发,很有辨识度像是盲人在层层纸页中摸到了盲文一般,恍若瞬间见了光。
库洛洛,还有他。这几日太清闲我都快忘了他,自从和他的团员会和后我就不怎么和他直接接触了。他又成为了佛龛内的神明,被自己的信徒们所围绕。这样更好,更省事些。
城镇内是一副欢欣气象,街道店铺视线所及之处都被鲜花所装点,有商户特意在门店前放上数只百合,这些百合每日清晨都会被喷上水,但凡有些许枯萎都会被迅速更换。
这现象在广场中央的铜质雕塑前更甚,这雕像原本不在这,是为了节日特意搬来的。本地居民说这是雕像第一次对外展示在,平日都被摆放于庙宇内部。
大片的百合围绕着雕塑摆放,模样有点搞笑,因为广场中间的雕塑是个残次品。较之于前几日在遗迹中挖到的更为破碎。
无头无手上半身碎裂,下半身也布满裂纹。这些痕迹出现在铜制品上无疑是故意为之。
也是够荒谬,瓦格的居民信服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神明。没有明确的面目,只有一座冰冷的雕像立于身前,只是这样就获得了城镇所有居民的顺从,虔诚地献上束束百合,匍匐于她的脚下磕头许下愿望。
我问那些人他们许了什么?
她们说,献上了自己的虔诚,神明就会保佑自己故去的亲人今夜入梦和他们对话。
这好像是那个流言的精进版本。献上珍贵的东西,就能和故去的灵魂说话这个版本实在太老太旧,难以实现,如梦真是个简易版本在,不管最终有没有实现都能为自己的神明找上一个借口。
我又问,那么他们故去的亲人是否入了他们的梦呢?
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摇了摇头。
目送他们的离开,我越发觉得这雕像的存在是如此的好笑,撑着头看那座雕像却忍不住想,我呢。
来这寻求一个答案的我也挺好笑的。
扯远了些,可能快要拨开迷雾戳见真相,我反而有些许畏惧了,跳跃的思维让我患得患失总是停滞着反思自己,不敢想多深,又匆忙奔跑前行。不管怎么说,在这逐渐浓重的氛围之中,圣女升天日终于如期而至。
已是黄昏,小小庙宇内部并未点灯。人山人海的,车水马龙的,所有人将小教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光都透不进来。
我和一群蜘蛛也在其中,跟在我身边的是侠客以及飞坦,对面则是库洛洛等人,我偶尔撇过头能看到飞坦的小小发旋。
这家伙看得清前面的场景吗,也许让他坐在侠客的肩膀上会更好。
在我腹诽的时候,仪式开始了。
青烟升腾而起,模糊了庙宇内部的轮廓。装饰物般位于顶端的钟被敲响,古朴的钟声自上而下地荡开,低沉而庄重的音波穿透了我的身体。
此处的钟声刚结束,又有古老的、陌生的吟唱声如魔咒般从教堂一侧的廊道内部传来,并在窄小却悠长的廊道内形成回声在不断逼近。
所有人都望向了廊道,黑暗中一团跃动的火飘荡在半空之中,微弱的光只能支撑照亮提携这盏油灯的手,走进才看的清手上苍老如树皮的纹路,以及纯白的外袍和一张老人脸。
低眉垂首,口中不断吟唱着古瓦格的语言,像只温顺待宰的领头白羊,身后跟着另一群盲目的顺从者,皆穿白袍,一只又一只成群结队地从黑色的廊道中走出。
为首的老者在走出廊道后举起了手中的油灯,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不苟言笑像块黑铁,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晃动,有股诡秘的的压迫感。
在场衣着整洁的当地人在目送老者走上了最前端的台阶,登上了由一束束的白百合围成的圆形地带时所有当地人都弯腰跪拜。呼吸间只剩下了旅人还站立着,于是已经跪下的当地人无法说话便用眼神威胁着依旧站着的人,在摄人的目光中,意志不坚定者又跪下了七七八八。
到最后只剩下了幻影旅团的几人和我以及另外几位旅客依旧站立。在我身旁的飞坦有些暴躁地冷哼了一声,侠客好脾气地安抚了他一句,而我与对面为首的库洛洛眼神交涉不到一秒又迅速移开。
在这一秒,我看见了对方眼中自然流露的淡漠,那群跪下的人在他的眼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仿若与空气融为一体。
仪式还在继续,队伍好像连排的蚂蚁,一个接着一个从廊道内钻出,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后面朝正中间的摆放好的百合花阵。
于是,一团有如蚕蛹的由多人组成的人阵在这井然有序的队列之中便尤为突出。八个高大,皆超过一米八的男人守卫般地贴身跟着一个金发女人。
透过移动的肩膀我才能看得见女人的一头金发被规整地梳于脑后,花费了大量时间整理成了浮雕编发,我看不见她穿了什么服饰也看不见她低垂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从所有人都对她严加看守的阵势,结合我在柱子上看见的刻画,我猜她八成就是那圣女了。圣女缓步来到了台上,其中四个守卫离开,另外四个向外退了两步稍微松散了一些。我也得以完全看见那个圣女的侧面。
她穿的和身边的守卫没有任何的区别,也是一袭白色长袍,宽大的罩住了她的全身,我看不见她的手,眯起眼才发现,那手并没有被长袖盖住,而是因为戴了同色系的手套隐没在外衣之中。圣女看了一眼面前的百合花坛,向前走了两不随后顿住了步伐。
怎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她缓缓蹲了下来,侧过了头看向了身旁。她在干嘛?疑惑之际,金色的头发旁出现了一抹黑。
极小的一个色块在圣女转头间又将其盖的严严实实。她的嘴巴张开又闭合,我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那语调像春雨般温润。细雨过后,湿软的土面冒出了一株春笋。一只白嫩的小手从女人的身后伸出,随后便是一个纯白的带了兜帽的孩童迈出了那一步,它跌跌撞撞地朝百合花阵的中心走去,一缕黑发从白色的帽中落出,原来我所看见的那抹黑是它的头发。
这是个最多不超过五岁的孩子,分不清男女,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毕竟也不是婚礼,不需要花童。
当那孩子走到了正中间的时候,站在它身前的老者高声道,“圣女已至。”
所谓圣女,竟然是个不会控制自己屎尿的小鬼头。
跪着的信徒又是叩首,那个小女孩本是在摘一朵朵百合,老人的声音吓到了她,她浑身一颤,又被齐整的叩头声惊到后知后觉自己面前的人数众多,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她开始大声哭泣。她手里的那朵百合被攥紧握在手中,又一松碎片落下,哭声越来越大,可是没有任何人搭理她,信徒保持着跪姿,蜘蛛在蛛网上观望,她就像那片被丢弃在地的花。
所有人跪的是自己心中地神明,但实际上这神明不过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正在嚎啕大哭的孩童,这场面真是荒诞至极。
一旁的白袍侍从将早就准备好的蜡烛点亮,看着星星点点燃起火光,孩童又忽然止住了哭泣,想要下台去近距离触碰火烛,可她被金发的女人所喊住。只是一声“夏娃”她便乖乖地待在了原地并在花阵中坐下。
一旁的飞坦看着面前荒诞的场景冷笑,笑声不大,但也不小,跪在我们身旁的本地居民立刻瞪了我们一眼。可惜蜘蛛直接甩回了眼刀,那男人察觉到了飞坦的不好惹,不甘心但只能低下了头用方言骂了一句。
小小的闹剧结束后,我又看向了台上,老人抬手,立马有另一批人手中端着盘子从那条廊道中走出。
盘子上皆盖着暗色绸布,内部的物品将轻薄的布顶得高高耸起,侍者们像鬼魂一般走路无声,将盘子放置在孩童面前后掀开了绸布,退至一旁。
九个瓷盘规整地放置在旁边又是新鲜的瓜果,那好像是瓦格的特色果品我从未在别的地方见到过。
中间三盘则摆放着流着血的生肉,黄色的脂肪夹在鲜红的肉中像是下一秒就要流淌出来。
这肉,他们从哪里获得的呢?在游客面前都不愿隐瞒,这个城镇可真是无所畏惧。
为首的老者走上前,手中端着一碗从侍者手中接过的红色液体,他面无表情地用食指沾了液体就往孩童的脸上涂抹。
颤抖的,枯枝扫过地面般的干瘦字体如鬼画符一般出现在女孩的面孔上。我觉得那几个字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便记起那字体我在石柱的背面见过,绮多暂时还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抹上了液体的女孩局促地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无助地看一旁的金发女人,女人用口型说着什么话,可惜我不懂唇语,但女孩随后乖巧地躺倒在了百合花从中,一身洁白,紧闭双眼,手中不忘抓住一根百合的茎叶,如同一只被射落的小白鸽。
老者开始动了,干枯的老手将碗中的暗红液体一把扬落在花丛之中,有几滴溅落在近距离观摩的我的身上,我用手指摩挲后细闻,确认了那就是血液无疑。
事情到这已经变得离谱了,这真的是圣女升天日嘛?比起祭祀圣女更像是召唤撒旦,那百合花下刻的莫不是邪恶的五芒星,下一步是不是要割开女童的肚子,把这只羔羊献给他们的神,祈求她的保佑呢?
万幸我所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所有的白跑侍从们开始围绕着花圈旋转,口中再一次吟诵起古瓦格的语言,为首的侍者手中拿着一只摇铃,时不时晃动自己的手腕,铃铛声便会跟着响起。晃动的烛光将这群人的倒影投落在古老庙宇的石雕上,光影斑驳之间,我竟然产生了那些浮雕下一秒就要活过来附生到活人身上的想法。
我好像看见了《囚犯的圆舞》现实版本,他们机械、重复、无助、自闭、压抑地在高墙之下转着莫名其妙的圈,越转越快,越转越抽象,现实的人体成为简洁的红色平面色块,麻绳一般拧成一团像是衔尾蛇,摇晃扭动着自己赤裸的身体,欢快地舞蹈,音乐也跟着欢乐起来,轻快松动,用光脚拍打大地,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于是□□也跟着轻盈,仿佛获得了能量。呼吸之间,吐出浊气,大脑也是至于云端的,是轻飘飘将要短线的风筝,大家手拉着手在云端飘荡,一切都和蚂蚁一般渺小了都在脚下,太阳触手可得,仿若升上了天【1】。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死盯住花上的那一抹黑,随后疯狂地朝着面前那个女童涌去,好像见了血的食人鱼,互相撕咬着只为了第一个到达女童的身边。最后一个强壮的男人取胜了,他狼狈地跌倒,摔在了女童的面前。
他会如何对待女童,施以暴行?面对极有可能发生的惨案,我的心揪了起来开始狂跳,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平静。
如果男人对女童施虐是祭祀的一部分,我会怎么做呢?
我选择性的善意受理性的判断所掌控,它并不允许我在这样的劣势下,还要无条件牺牲自己,更何况我需要从这场祭典中去分析信息。说到底我不是个道德至上主义者,我清楚的明白救他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可我的道德感也不低,这使得我在场内焦虑地目视一切内心独自煎熬。
希望这个孩子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个健壮的男人的手在触碰到女童的一瞬间便收了力,他只是轻轻地将女孩托举在了自己的肩上,口中喊着,“神啊,神啊!”便要往庙宇的门口冲去。
可他只是一个人,就好像实体的人无法穿过一面墙,他被面前的人墙拦了下来,仿佛带有使命,他自主交出了手中的神明,接着这尊肉身佛又被数人托在半空之中交接着传到了下一个人的手里,一个又一个像是传递着火炬,把女童搬出了庙宇。
无数人喊着,“神啊,神啊,神明啊!”
最后一刻,被放在肩上的神明回过头搜寻着什么,目光锁定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脸,眼中噙着泪。这哪里是一个神明,不过是在普通的一个小孩子罢了。
那颗珍珠何时会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