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很乱,乱到什么地步呢?
一个艳阳天,满是复古建筑的购物胜地内,人来人往的五马街上,那著名的五匹骏马雕像下,有个人只是摔了一跤,下一秒竟被五马分尸了。
蓝天白云,尸块乱飞,血液四溅。
现场的活人们惊叫连连,同时掏出手机点开相机再点击拍摄,然后放大放大再放大。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啦。
一位白领丽人不幸分到了一节白胖胖的胳膊,她拿在手上,吓得面无人色,可越是害怕,越是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在这样混乱惊恐的情绪中,她脑中闪过的最明确的念头竟然是:“手离开了人,竟然还是温热柔软的……”
“啊——我在想什么鬼东西!”月牙终于回过神,第一时间松手,丢炸弹一样将这节胳膊丢了出去!
胳膊在空中划了个弧度,掉在了街边地面一张大白纸上,大白纸的主人——一个老乞丐,咧着不剩几颗牙的嘴,指着胳膊笑啊笑,简直是个疯子,和胳膊压住的那个血红“冤”字一样瘆人。
月牙只能看到这,因为她必须立刻马上冲进最近的卫生间,至少消个十次毒洗上二十遍手才行!!!
云都很乱,又不至于乱到令人绝望。
月牙空着手和肚子回到行里,还没开口倾诉刚刚的经历,同事便摇着手机上警方的初步通告对她说:
“不远处被五马分尸的大老板,凶手竟然是街边那个老乞丐,我还给过他钱呢,不过他嫌少没要,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啊,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还是用的透明鱼线,鱼线啊!这怎么可能的事情,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除非他有特异功能!”
月牙惊讶住了,命案时常有,毕竟云都挤了太多太多太多人,可这么快就查出凶手,还是手法如此诡异的案子,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特异功能呀,只是技术壁垒信息茧房让人和人的差距大过鸿沟,更可能是警察局里出了神探吧。”
月牙随口这么一应,顺口用上了昨晚在八爪鱼上刷到的两个有深度的词,不寻常就不寻常咯,她们小老百姓苟住自己的命就行,没那功夫在意真相,甚至她想到老乞丐天天铺开的那张冤字,思绪一划而过:
也可能不是出了神探,而是出了又一个“冤”呢?
午饭是不可能再吃了,月牙戴上耳机趴在桌面:“我睡会啊。”
这是她进银行的第三年,因为服务好业务佳形象靓,被经理调到了大堂一侧的低柜,负责办理非现金业务,从此再也不用被关在玻璃后面点钞票,每天带着一身细菌满鼻子的灰尘回家,还有了正常的做五休二,和每天长达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推销保险理财也更容易成交并拿到提成,月牙挺满意的。
不过她更想转岗到客户经理岗——在结婚以后,只要爸爸那里肯帮忙,存款任务是不难的,她只要将各种资格证考下来,行长想来也会愿意她加入……
她幻想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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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太阳还舍不得下山,但人类只愿到点就下班。
卷闸门早被拉下来大半,何元聪停好车,站在了门边老位置。
银行外有个穿大红上衣的大姐经过,突然就对她一身蓝色校服的小孩说:“看看,还是得好好读书,以后就进银行上班,到点就关门,一分钟都不带多等的,多好。”
两人组合实在显眼,何元聪的视线不由自主跟过去。
他看见孩子苦着脸回:“我只希望老师响铃就下课,一分钟都不带拖堂的,那才是真的好。”
话落,大姐毫不留情赏了孩子两道爱的铁砂掌,看着是重,但全打在后背的怪兽书包上,接着母子俩重新手拉着手,很快在附近公交站上了公交车。
何元聪嘴角笑意还未落下,背后也被人拍了一下,别说,这力道真有点铁砂掌的意思。
“猜猜我是谁呀?”月牙躲在背后夹着嗓子揪住他衣角不让他转身。
何元聪无奈又宠溺地配合她:“一定是宇宙超级无敌可爱美丽又善良,绝对绝对不打老公的仙女月牙儿吧!”
“哎呀讨厌啦!你偷加台词,罚你……就罚你陪我去吃烤肉吧!”
何元聪看着转到正面冲他撒娇的月牙笑道:“吃烤肉啊?老婆罚得好!我一点儿也不想吃!”
后脚从银行出来的几个同事受不了了:“这恋爱的酸臭味哦,我说你们赶紧走啦,放过我们这些万年单身狗吧!”
两人对视一笑,很是听劝的上了车,很快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之中。
月牙点开了广播。
【池市长,请问您对网络上称您喜爱作秀的热搜怎么看?】
【呵呵,我对政治作秀那套没有兴趣,我只想造福广大民众,成为云都市长后……】
月牙听笑了,主持人看似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却实实在在给了这位市长一个解释(再次作秀)的机会,总会有人买单的,估计还不少呢,这一招比没人问于是也不好到处解释,可要高明太多了。
接着她探身转换了好几个频道才停。
【x女士点播了一首歌……
听说过美丽与哀伤
是女人的出生地
那里有冷艳和虚空
让女人分清尊卑
……
Baby I just wanna love you
可否好好欺骗我
Make me cry】
音乐倾泻而出,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段较为顺畅的路段后,汽车挤进了拥堵的晚高峰中。
时停时行的车里,一曲终了,月牙稍稍调低了下一曲的音量,先是看着窗外道:“今天比之前堵得要早啊,还以为能赶在堵车前出去呢。”
“恩,是啊。”何元聪专注看着前方车辆,随口应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一双手掌有力手指修长。
月牙转头看男友,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何元聪很是帅气,一米八二的高个,流畅的脸型上浓眉高鼻薄唇内双眼,没去当明星是因为读书成绩实在太好,父母宁愿将他打死也不愿他浪费读书的天赋。
月牙还记得当初她听到这话,在何元聪的怀里笑得前仰后合:“那颜值天赋就可以被浪费了吗?拜托,这才是真正的稀缺品啊!”接着她就被对方推倒在床亲亲亲:“宝贝你也是啊……”
月牙回忆当初再看看他如今,时不时赶项目的压力没能推移他的发际线,长期的久坐不动也没有长出肚腩破坏体态,眼神依旧清正,还是当初联谊会上偶尔一瞥就被惊艳到的翩翩青年啊。
月牙心里美滋滋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啊,你年假请出来了吗?我这边肯定没问题,要是还没,这周末就先去我爸家吧。”
“啊?”何元聪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女友,立马转头回去,明显心虚道:“老婆啊……最近要争取一个新项目,周末都要加班,更别提年假了……”
月牙嘟嘴不高兴:“哼,我要是没想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呀?我生气了!”可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软软糯糯的。
何元聪腾出右手,紧紧拽住女友左手贴到他胸前,愧疚道:“宝贝对不起,老公一定补偿你,清空淘物的购物车好不好?”
月牙挣脱不开,其实也不想睁开,她的手就贴在他心脏位置,听着他砰砰砰有些偏快的心跳委屈道:
“谁要你买单了?我自己会买,一点一点买,有个冷静期还能省钱呢!见父母是你提出的,结果几个月了都没能成行,我都等得紧张不起来了,你怎么越来越忙了呀!”
何元聪趁着前车不动的间隙,踩住刹车,俯身到副驾亲了月牙发顶一口:“好啦,是我非要买单的,你必须同意,等忙过这阵我立刻安排休假。”
月牙哼哼唧唧几下,妥协了。
她将话题转移到中午那段遭遇,在何元聪的震惊中说完后,她挥舞着一双手又开始后悔提起,此时车子也终于到了最堵的一段,有交警不停在车辆间指挥着,前方侧面还拉了警戒线,两人一看,原来提前的堵车是因为一场车祸。
随着指挥车身缓缓往前,月牙将车窗开到底,看见了惨烈的现场。
红绿灯口不远,绿化带旁的公交站,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一个胸腔凹陷,一个头颅碎裂,血液混合着浓稠的不明组织,缓缓流淌在地面,警察也被堵着迟迟不到吧,所以没人可以给尸体最后的体面,而是就这样摊在黄昏下,像草原上被肉食动物撕咬到一半丢弃掉的残骸,直白白呈现出生命的无常和脆弱。
月牙不忍看,又忍不住细看,瞪着眼睛竖起耳朵,对开车的何元聪转述了现场。
天还亮着就醉驾的中年男司机撞进了站台,撞倒了刚下车又或者在等车的母子俩,边上还有惊魂未定死里逃生的其他人,不自觉地掐尖嗓子高声调地重复了无数遍事情经过,以此确认他们的活着。
月牙不禁难受道:“这也太倒霉了……”
何元聪理所当然认为她是指死去的人倒霉。
“他们是刚下车。”何元聪突然回了这样一句,他刚趁着空隙瞄了一眼便认出来了,不久前他才见过的,母子俩,一红一蓝,还有一只怪兽书包。
他没解释为什么会知道,只是专注离开这个路口,之后将车开得有些快,在不多的车辆间穿插超越,像逃跑一样。
“云都啊,哪一天可以没有罪恶?”
何元聪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官员们轮番在这个国际都市的最高舞台上慷慨激昂地讲演,却没有人真正解决了脚下的罪恶,甚至踩着无数人命说要珍惜还活着的人。
若犯罪的代价巨大,云都还会这么乱吗?
月牙深有同感,手在男友腿上轻拍几下:“是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广播早被关掉,车窗还是开着,风吹过年轻男女的脸,仿佛只一瞬间,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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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都正式进入黑夜,霓虹灯光照彻天际。
即便是在包容万象的云都,有些欲望也只能释放于暗夜。
好不容易来的一阵风抚过干燥地面,又分裂成无数股,路过城市每个边边角角,见证男男女女情爱嗔痴,不分天堂地狱市井朱门,它哪里都能去。
酒会富丽堂皇觥筹交错,酒吧聚众狂欢解放自我,精致名贵的瓷器银具搭配天南地北的顶级食材,油污难除的气灶炭火烧出带着锅气的平价美食,人们张嘴,或交际或饮酒或吃肉,之后奔回到一张床上躺下。
食色,性也。人类日夜重复着本质相通的事情。
来吧,来吧,让我们痛快地狂欢,让我们尽情地相爱,永不停歇直到死亡来临那刻。
风飞舞向高空。
30层的风比地面要凉一些,吹进半开的窗内,吹起洁白窗纱,随着单曲循环的《Waves》摇曳舞动在昏黄厅内。
【一波接一波
感觉我就像一片大海
进退两难】
木地板上,相爱的人忘情相拥亲吻着。
从头到脚,再扣住她纤细的腰回到那一处,何元聪好好地认真地仔细地向女友赔了罪。
细密密的汗覆盖在肌肤每一处,风吹来的时候,月牙打了个颤抖,双臂向后撑地弓起身子仰头屏气,声吟破碎眼神迷离看向那飘舞的白纱。
【变幻莫测的浪潮
我的心
一波接一波】
何元聪便在此刻一进到底,两人同时轻呼一声,震撼这仿佛灵魂也相贴交融到了一起的快感。
两人或深情对视,或闭眼体会,或唇舌交缠,释放之际,何元聪忍不住在她耳边喊:“月牙,月牙儿,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我漂浮在虚无之中
这就是我需要的全部……】
他们爱了三回,在浴室在客厅在卧室,月牙软在床上,听着浴室哗哗水声,听见手机叮咚一响,手指在空中无力地划了划,到底还是放弃了,眼皮沉重不由自主,犹如两扇缓缓谢下的幕布。
世界漆黑下来,月牙熟睡了过去。
风又降落低处盘旋着,直至天光大亮,被阳光慢慢融化。
睡过头的月牙惊呼一声,顾不得埋怨男友离开时竟不叫醒自己,将工作服一穿,拿起玄关处挂着的通勤包便打车冲去了单位。
成功卡点打卡的月牙长吐一口气,提着柠檬茶三文治的男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