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后退的时候差点撞到了装拖把的塑料桶。
泛星的双脚踩到彭文乐打开的这个窗口,同时用双手抓住边框固定身体的时候,彭文乐看到她的手指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一天一夜一样通红。
彭文乐紧紧地捉住了这只手,也许是累极了,也许是顾忌着现在在高空,泛星没有甩开他。
泛星的手看上去很红,彭文乐捏在手里的时候却只觉得很冷。但这点冷却衬托出了他整个内心的火热:“泛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是泛叔的女儿。”
明显累到了的泛星只拿眼睛瞥他。
彭文乐:“你明显是龙叔的女儿啊!”
泛星:“……”
短暂的缓和气氛,主要是为了平复心跳的打趣过后,彭文乐又激动又感动地看向泛星:“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泛星在喘|息的间隙回答他:“问,找;拿衣服。”
不管哪个回答都简洁得现在的彭文乐根本没听懂,但他现在只知道疯狂点头了,连声说着“好好好”,再次证明人类的复读机本质。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明白想做接下来的事,得从这里出去。
泛星知道二楼被封锁了,所以她才借助威亚爬过来,她和彭文乐对视数秒,忽然来了一句:“不怕高吧?”
彭文乐:“等等,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泛星:“带你离开。”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威亚,仿佛在向彭文乐证明它的牢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彭文乐的体重。
得到回答后,她速算了一下,说:“那还行,过来,抱着我。”
语气和说“坐上来自己动”的霸总没两样。
彭文乐倒吸一口凉气,他流着冷汗,矜持地拒绝了一下子:“其实我在这待着也挺好的,我还没吃午饭呢……”
泛星又喘了一口气,然后,她的呼吸就恢复了平常。
那双眼睛比窗外的蓝天更夺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就叫人无法拒绝。
彭文乐的脑海里在尖叫着“你不是这么不惜命的人啊!”,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地向着那个为他而来,只为他而来的少女展开了。
彭文乐第一次离泛星这么近,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和她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身体接触。
少女的身上像是还残存着那个冬日的雪的气息,冷得过分,但她的心跳却又是有力的,比彭文乐听过的任何一场交响乐都更加让他震撼。
她明明和他同龄,看上去却那么可靠;她明明那么可靠,却又有着这么纤细的腰肢……
彭文乐感觉自己不是在抱着一个人,他是在抱着一个既冷又热,既纤细又强大的矛盾的集合体。
“抓稳了?”
彭文乐用轻微的点头作为回应,他的心脏好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为了缓和此时此刻的紧张,他又开始“找乐子”了:“泛星,你说实话——”
“你是不是来拯救我的超级英雄?”
泛星在测试绳子的承受力,居然还有心情抽空回复这没头没脑的话:“你说哪个?”
彭文乐哆嗦着嘴唇:“我不知道,超人,蜘蛛侠……可能是冬兵这类的?”
他已经混乱到把DC和漫威的超英混在一起说了,再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奥特曼都要出来了。
泛星的回复就显得冷酷多了:“我都没看过。”
彭文乐噗嗤一下笑了,还没嘲笑泛星怎么落伍到连这么有名的超英都不认识,他就被泛星拥着这一起奔赴向了那片天空。
跳楼自杀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飞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彭文乐以前只幻想过自己一个人“飞”起来的模样,他觉得那挺没意思的。
但当他抱着泛星与她一起坠落的时候,他的心跳已经从体内脱离出来了,此刻在他窝囊的身躯里供给血液的根本不配称作心脏——
他的心脏应该是那个飘到无法再升高的高空然后炸裂的氢气球!
他的心脏应该是在钢筋水泥丛林里如幻影般飞过、只在冰冷无趣的高墙玻璃中短暂地留下自己的一抹倩影的自由之鸟!
他的心脏应该已经脱离了物质的概念,变为了只会引来盛大瞩目与欢呼尖叫的意识概念!
没错,此刻!他的心脏一定已经不在这具身躯内了!
此刻,他的心脏,属于那片蓝天——最最最蓝的天空。
彭文乐注视着眼前这一小片的蓝色,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种颜色的天空,它只存在于眼前这个人的眼底。
泛星如同她允诺的那样,成功带着彭文乐落了地。
尖叫声不绝于耳,冷漠的窗玻璃里贴过来一张张好奇的鲜活的滑稽的围观的面孔。他们目睹了一次身躯的坠落,见证了一颗心脏的升格。
这不是超级英雄片的桥段,但彭文乐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他唯一的超英。
就连擦玻璃的工人都赶来了——
泛星利落地解开了身上的威亚,对着赶来的人高声喊道:“可能!坏了!危险!检查!”
然后就拉着身边的彭文乐一溜烟地跑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超英也是会坐公交车的,还是现金支付。
彭文乐没带手机,在这个现代社会等于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但是泛星有着随身携带零钱的优良习惯。
彭文乐亲眼看着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五十,展开后,五十里还有一张十元,再展开后,十元里还叠着四个钢镚。
泛星就用这四个钢镚充当了两人的车费,投币后带着彭文乐在这辆不知终点的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坐下了。
看着泛星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六十元收回自己的口袋里,彭文乐忽然眼睛一酸。
“咱们就只剩下这点钱了吗?”
旅程还没开始,彭大公子已经开始感慨生活之艰辛。
泛星古怪地看了彭文乐一眼:“这是我的钱。”
彭文乐从刚才起应该就被肾上腺素冲坏了脑子,此时脑子里同时上演欧美的超级英雄大片和古典的私奔流浪大戏,他居然还吸了吸鼻涕:“没关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以后我的钱也是你的钱。咱俩谁跟谁啊。”
都是一起跳过楼的交情了。
……二楼也是楼!
身负六十人民币巨款的泛星对上全身上下资产为零的彭文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亏了。
总算是逃了出来,能有好好说话的空间了,泛星还是那么直截了当:“盛承烨把我的衣服给你了,还给我。”
“啊,他怎么会有你衣服?”彭文乐的重点完全没抓对。
在泛星“抓重点好吗”的死亡凝视下,他才开始不情不愿,扭扭捏捏地开始在这两天心情极度不好的自己的记忆中翻找“衣服”的关键字。
好像盛承烨真的给自己递了一袋衣服让他“处理”,他当时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当他是开干洗店的吗?那袋衣服湿哒哒皱巴巴,彭文乐嫌弃得很,扔给司机就没再管了。
那居然是泛星的衣服……
彭文乐忽然后悔不已。
那可是泛星的衣服啊!
司机要是敢扔掉,他就扣他工资!
(无辜司机:???)
不敢和泛星说衣服可能被扔掉了,彭文乐咳嗽几声:“我【妥善】地交给司机了,现在他【应该】、【小心】、【完整】地把衣服送到我的【房子】清洗去了。”
泛星:“那就去你家。”
“啊?”彭文乐忽然脸红了,“这么快吗?不太好吧……”
泛星:“彭文乐。”
“嗯?嗯嗯?”彭文乐应声的模样和小媳妇没有区别。
泛星:“别逼我揍你。”
“咳咳,我清醒了。”彭文乐屈服于最直接的暴力,清醒了,“但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们,坐了反方向的车。”
泛星:“……”
彭文乐第一次从泛星嘴里听到了那句标准的俄|罗|斯国骂。
俄|罗|斯国骂真带感,不对,是泛星骂得真带感。
也许实在是寻衣心切,身上只剩六十元的泛星带着身无分文的彭文乐打了车。
路上泛星盯着计价表的模样让彭文乐怀疑司机要是敢绕一点道,她都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司机不收她的钱。
但好在,司机是好司机,泛星也是好泛星……唯一的不对就是别墅区太他妈远。
泛星花了四十元车费。
下车的时候,泛星看向彭文乐的眼神都好像在说“你这个败家爷们”。
从来花钱大手大脚的资本主义余孽彭文乐头一次因为花钱太多感到了一丝罪恶感。
就在这时,更加糟糕的是,彭文乐的肚子叫了起来。
泛星的视线看向一边在马路边摆摊的“凉皮、河粉、麻辣烫”小吃车。
彭文乐连忙摆手:“我不吃!我不饿的!”
然后他的肚子更加响亮地叫了起来。
最后,他和泛星一人捧着一碗原汁原味无加料的最廉价版凉皮在矮小的塑料凳上面对面坐下了。
一碗五元。
现在他们两个人全身家只有一张十元纸币。
彭文乐分外感动,他刚才觉得泛星抠门的样子很可爱,但抠门成这样的泛星居然还愿意请他吃一碗凉皮,他完全被泛星身上的气概折服了。
彭文乐哽咽着:“其实我是真没吃过这种东西,但既然是星哥你请的就算是毒药兄弟我都干了……”
现在他的脑内剧本又变成了梁山泊一百零八绿林兄弟了,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泛星更爷们的存在了。
盛承烨哪位啊?真不熟。靠边站站可以吗?
泛星给了他一句温柔的劝诫:不希望被她按着脑袋压进凉皮里的话就闭嘴快吃。
彭文乐是真的第一次吃凉皮。
但他觉得这碗凉皮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离开前他还煞有其事地对老板娘道:“我一定会投资这家摊子的!”
老板娘只当是学生仔的吹牛皮,笑着说:“等你有钱了当了大老板,一定要说到做到哦!”
彭文乐拍着胸脯:“我星哥在一边听着呢,我不扯皮!”
老板娘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她看到这两个把最普通的凉皮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学生仔往那片寸土寸金的别墅区走去,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等过段时间,她的凉皮小摊得到了一笔天降资金,自此开成了连锁店,她才惊觉当初的那个学生仔是真的没有吹牛皮。
像他们那样的人,一个念头或许就能改变一段人生。
而此时此刻,泛星只是和彭文乐走进了他那栋只能被称作一座房产的别墅区。
虽然彭文乐没放在心上,但他那懂事的司机的确好好地把那包衣服带到了这里。
由于不清楚主人家究竟是想怎么处理这袋衣服,菲佣们只是将其妥善保管了起来,连袋子封口都没有拆开。
泛星拿到衣服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彭文乐却感觉她松了一口气。
通过塑料袋看到了衣服花纹,知道这是盛承烨最近最喜欢的外套同款,所以一开始才以为这是盛承烨的衣服的彭文乐看到泛星的表情,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星哥,你别跟着盛承烨学穿衣,他那种一家店解决一季衣服的根本没有审美可言,我可以帮你搭配衣服的,我有专门的……”
彭文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泛星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推出了洗衣室。
终于只剩下泛星一个人了,她翻出衣服,此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之前还鲜艳刺目的血迹此刻都暗沉不少。
马上就能,洗干净了……
泛星回过神,开始钻研起洗衣机的用法——彭文乐家就连洗衣机都很高端,泛星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楚该按哪一个……要不干脆先倒洗衣液吧。
在泛星还在出神的时候,那本应该被她反锁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这里是彭文乐的家,他想进哪里,没有人挡得住他。
“星哥,我忽然想到你会不会不会操作洗衣机——很简单的,我告诉你……”
彭文乐的眼睛是很无辜的小狗眼,又大又圆又明亮,仿佛能将一切罪恶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泛星展开的那件衣服。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