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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不是师兄不相信你,不管怎么说你入门的时间都不长,明天还是第一场比赛,怎么看都是让二师姐去比较稳妥吧?”
顾重紫的房内,清越已经急得脸通红:“你才在炼气初期,那个陈知既然能跟师姐打个平手,怎么说也是筑基末了。要不咱们去找刘岫那个老登,让他换一下人呢!”
已经入夜。房内点了几根蜡烛,这才使得亮堂了许多。
金鸾没有说话。今日她的确没料到最后是顾重紫抢到了小球——可是她更没有想到,最后顾重紫说的,竟然是她自己来挑战陈知。
金鸾看向顾重紫。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顾重紫来到凤凰山庄之后,小姑娘好像长得特别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
而此刻,听着涂山清越的埋怨,顾重紫只是垂下眼睛,她的表情淡淡的,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眼下比起比赛,金鸾更想弄清楚顾重紫的血让濒死的花绽开的事情——她总咂摸出里面的一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寻常人的血,又如何才能让枯萎的花朵重新盛开呢?她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小紫,究竟是什么人?师父知道此事么?
可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询问。
金鸾转头看了眼满面愁容的涂山清越。
罢了,凡事都有先后,先把明日的比赛捱过去再说。
金鸾抬抬手,示意清越安静一点。
她拉过顾重紫放在桌上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小紫,你当时是不是在想,路上遇见陈知是你惹的麻烦,所以就应该由你来解决?”
顾重紫的表情好像僵了一下,她抬起眼来,茫然无措地看向金鸾。
金鸾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外表长大了不少,可是顾重紫的内心,仍然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们是一个师门,”金鸾认真道,“不管是谁出了事,都要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我现在就去找刘掌门,让他把明天的第一场换人……”
可是金鸾这边还没站起来呢,她们身后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给打开了。
几人回头,看见汤敏敏站在门口,神色平静。
芒种剑挂在她的腰间,早些时候松散下来的落发全都梳到了脑后,变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小鸾,”汤敏敏叫了一声,“不用去跟刘岫说了。更何况,他也一定不会答应。”
“……师父。”金鸾应道。
涂山清越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凭什么不同意啊?他们陈知什么修为,小紫什么修为,还真应下来要打架,要不要脸啊这群人??”
“三师兄。”
顾重紫终于出声,叫住了涂山清越。
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二师姐,没事的。是我想跟陈知打。”
金鸾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迟疑:“可是……”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汤敏敏拿出腰间的芒种扬了下,“你们两个,也赶紧回去练习一下。后面肯定也有你俩的比赛。”
金鸾看了看汤敏敏,又看了眼顾重紫,两人脸上没有忐忑,只有坦荡。
看来她们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并且想着怎么去解决了。
也罢。金鸾想。若是明日小紫输了,那就输了。一个炼气初打筑基末,怎么看怎么没有胜算,就当让小紫出去历练一下,万一以后再遇见这样的情况,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要是领秀派非拿着小紫输了这件事嚼舌根,那她跟清越就天天杵在领秀派的大门口,直接骂他们不要脸。
见汤敏敏似乎并不想让他俩呆在这,金鸾带着没有眼力见的涂山清越,就先行离开了。
看着骤然空下来的房间,汤敏敏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芒种剑:“反正晚上也没人,不如去院里练练?”
顾重紫看着汤敏敏的眼睛,似是在顾及她的情绪。
确认汤敏敏并没有为今日之事而伤怀,顾重紫用力地点点头。
…
长剑递出,撕裂空气,空中仿佛霎时多了无数鸟儿,它们的鸣啼之声汇聚于剑尖。
虽是冬日,可领秀派中却到处盛开着梅花。剑风轻柔却锋利地扫过一片指头,无数花瓣随着汤敏敏的动作飞舞,恍惚间,就好像汤敏敏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飞鸟。
她轻轻落地,那些花瓣似是被风裹挟着,一圈圈地将芒种剑缠绕,最后螺旋降落,飘落在地。
暗香涌动。
汤敏敏收剑,她的眉眼弯弯,看上去好似落凡的仙女:“小紫,这就是凤鸣剑诀的第七式,倦鸟知还。”
顾重紫站在旁处看完了整套剑诀,眼睛又一次将凤鸣剑诀的第一式到第七式记了一遍。
她来到凤凰山庄之后,汤敏敏虽说给她演示过,可那时大概是把她当做天真孩童,演示得也并非完整的剑诀。
现在,她终于得以窥探其中的奥妙。
“多谢师父。”顾重紫对汤敏敏郑重地行了一礼。
汤敏敏摆摆手:“只是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我的倦鸟知还始终停留在表面毛皮,未能真正参悟这个剑法。”
她的眼底流露一丝笑意。
“若是你师祖还在,必定是要说我的。只是凤鸣剑诀绝对不能断在我的手中。现在我将它交予你,希望小紫今后有朝一日,能够领悟它的真谛。”
汤敏敏言辞恳切,其中真情流露,自然而然击中了顾重紫的心房。
她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自心底流出,因而握紧了手中的剑,郑重地对汤敏敏点点头。
她是凤凰山庄的弟子。
哪怕她只是最小的那个,她也有责任,将这凤鸣剑诀世代传承下去。
心中有这般感情涌动,顾重紫抽出手中佩剑,一边回忆着汤敏敏方才的动作,一边舞着凤鸣剑诀。
顾重紫的动作柔中带刚,虽说剑法稚嫩,可是其中的狠劲儿和准劲儿,是当年天学殿的汤敏敏所缺失的。
汤敏敏看着顾重紫的一招一式,眼神温柔。
当年青知先生说她所缺少的,就在这一点。哪怕已经过去如此长的时间,她也未能完全克服。
或许她的徒弟,会比她走得更远。
伴随着剑招的行进,顾重紫体内的真元也通过炽阳炎而流转。
顾重紫的内府是冰原,而凤凰山庄的心法属火。本以为两者相生相克,谁知在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后,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感觉相辅相成,更为进益。
顾重紫忽地想起碧魂蛛还寄生在自己的内府之中。她连忙想分出一缕神识寻她,可还没进入内府,就听见碧魂蛛说了句:“不必来。”
声音倒不如之前那般中气十足,反而透出几分虚弱。
“你没事吧?”顾重紫问道。
倒不是担心碧魂蛛有什么事,只是若碧魂蛛因不适而闹情绪,她还得分出精力来处理。
“就这么点小小火焰,还想着能烧死本尊不成?”虽然碧魂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不过见她说话还是那么个调调,顾重紫就知道应当没什么大事。
她应了一声,又将全部注意都放在凤鸣剑诀上。
可就在顾重紫练习的时候,她的左手手臂突然变得不再安分,像是要抓住她右手的剑一般!
顾重紫心下大惊。
难不成,碧魂蛛是想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
汤敏敏还在此处,表现得太过怪异,一定会被师父发现端倪。
一时之间,顾重紫既要关注碧魂蛛的举动,又要防止汤敏敏看出什么,因而动作有些许变形。
“你要做什么?!”顾重紫的神识忙对碧魂蛛说道,“若是让师父发现了,我再没法隐藏你的身份!”
汤敏敏自然是发现了徒弟的不对劲。她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顾重紫的长剑就从右手被递到了左手。
紧接着,她的左手一荡,一道明显不同于方才练习的锐利剑气直接荡开,横扫落入顾重紫小院中的树枝!
哗啦哗啦——
树枝连带着梅花掉落一地。
顾重紫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垂着脑袋,呼吸变得紊乱了些。
她不知道碧魂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上次还装得像个人一样,跟她讲不要把她的存在告诉师父,唯恐师父担心。
现在又想要在师父面前显摆一下是什么意思?
汤敏敏走到顾重紫身边,她刚想对顾重紫说些什么,却被女孩儿的脸色给惊了下。
“小紫,方才这是……”汤敏敏迟疑些许,最终还是换了个问题问道,“……你可是左利手?”
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顾重紫真的很想对汤敏敏和盘托出。
她能听出来,汤敏敏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什么左利手,她自来到凤凰山庄之后,用的都是右手。
师父问左利手,其实就是怕她心里难受,寻个借口罢了。
有那么一刻,什么碧魂蛛还有共生,什么魔种跟蛟龙,她统统都不想管了。
她只想做凤凰山庄的小徒弟。那些烦恼的事情,可不可以交给大人们来解决。
这股子激烈情绪在顾重紫的胸腔中来回地碰撞、激荡,可是最后,就只剩下一地的荒芜和灰烬。
——她不可能事事都依赖师父的。
既然碧魂蛛进入的是她的身体,既然以后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的人是她,那她就不应该再过多依靠汤敏敏什么。
就算…就算以后真的要跟凤凰山庄被迫划清界限,她也不能害了她们。
若是她们不知道,便是对她们最大的保护。
顾重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后背,可是她再抬起头时,眼睛晶亮,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师父,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讲。”顾重紫对汤敏敏高高扬起嘴角,“最开始我的确是左利手,只是娘亲担心我被人瞧不起,才硬叫我改过来的。”
“……”
汤敏敏张了张口。
可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又叮嘱了顾重紫几句,汤敏敏就离开了庭院。
独留顾重紫一个人站在原地。
“这样真的好吗?”此刻,碧魂蛛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毕竟,她可是最疼你的师父。”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碧魂蛛开口的刹那,顾重紫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了。她的面容冷峻了下来:“既然你如此喜欢夺舍,那明日的比赛,你自然也可以出手。”
顾重紫听到碧魂蛛嗤笑一声,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又过了半晌,她才听见她幽幽地说了一句,似是叹息:“原来,这就是那人所说的凤鸣剑诀呀……”
汤敏敏自顾重紫的小院中离开时,头顶的月亮明亮,且正好为一轮圆月。
算算日子,今天已经是十五了。
晚风带着汤敏敏的头发飘荡在空中,偶尔打在她的肩膀上,带着一股丝丝的痒意。
她并非毫不在意方才顾重紫的表现。
好像自某一瞬间开始,顾重紫的身形突然变得奇怪,甚至最后,剑还到了左手上。
再次回忆起顾重紫方才的动作,汤敏敏感觉,那不像是“递”过去的,而更接近于“抢”。
就好像,顾重紫的左手有了自己的意念,想要执剑一般。
她作为修士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事情。
……若是明棠在的话,大抵能够给予她解答吧。
不对,她怎么又下意识地想起明棠了?
她之所以陪着顾重紫练剑练到现在,不就是想要忘却今日明棠带给她的痛楚么?
想想今日那人的表情,汤敏敏的心口就是一阵闷痛。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加快脚步赶紧回房,却在抬头的瞬间,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
汤敏敏的脚步停滞了。
而那个人,就像是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