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小的打击。就算我无外貌形体,也不乐意被人讽刺比一个凶面武将还丑呀?!
「珑说的甚是,漂亮二字与你无缘,许是只有丑字才能得匹配上你。」
顿时,脑门如遭雷击,他这话真是差点没把我给气晕过去。
甘罗见我莫不作答,拿起傀儡反常的朝我做了个其丑无比的鬼脸,咻的就给我跑得没影。
可是,他在逃跑前忘了一件事...。
我无法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啊?!!!
刹那,眼前一黑,意识消去,当我回过神来后,映入眼帘的是默默坐在庭院的暗角的甘罗。
眼下苍凉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身旁独立的栎树枝叶在晚风吹抚下发出了无序的沙沙声。
当我正欲靠近,心头忽地疼了起来。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甘罗细小的啜泣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为他瘦小的背影再添了几分孤寂。
「珑...珑是笨蛋,傻…傻子,蠢,蠢货,祖父他…祖父他…。」
「祖…祖父他明明智勇双全,威猛无比,才不是…才不是什么妇人。」
刹那,心中受甘罗的悲愤所感,脑中的意识完全沉入了他的悲苦中。
甘罗曾经有几次偶然提及他的祖父,但每当他提及总是匆匆带过关于他祖父的任何消息。纵使如此,他谈及祖父之时,话中流露的是难以掩盖的敬重与钦佩。
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从傍晚开始雕琢到现在的武将傀儡的原型,就是他曾经提及的祖父甘茂,也是这瞬间,我才赫然明白,我开了多么愚蠢又可恶的玩笑。
甘罗压声啜泣,他口中难过的泣语,如寒刃一刀一刀的削下我的自以为是。
于是,我往他身后靠去,从背后紧紧搂住了栎树下哭泣的孩子。
在这举动的背后,心中突然万分庆幸无形无体的我,再触碰他时至少还保留着类似清风抚过肌肤的微弱触感。
「对,珑是笨蛋。」我颤抖开口,却不想,我本以为不存在的眼泪,在此刻竟是化作一抹的温暖从脸颊缓缓落下。
甘罗似乎感觉到了我从背后紧搂着他,他娇小的身子一抖,啜泣声戛然而止。
「对…对不起,都是珑儿不好。」
忽地,心中的自责与羞愧淹没了理智,我本想认真地向甘罗道歉,却没想到我竟是比他哭的还惨。
我赶紧整理情绪想说出完整的道歉,但每当再次出口,结果却是越来越糟。
「我…我本来…本来,本来只想捉弄你,我,我…不,不是,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半晌,一轮又一轮的失败重来,我才终于完整向他表达我的歉意。
只见他的身子瑟缩一瞬,并用手忙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你别…别哭了。」
听到甘罗有些故作坚强的安慰,我越发抱紧了怀中的男孩,凝视他独自一人的背影,心中不免再次感受到这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孤寂。
我悄悄伸手,轻轻碰触甘罗小手上紧攥着的傀儡,说: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你可否愿意跟我说说他的故事。」
甘罗听了我的请求后并未马上答应,他在望月下静默了许久,我也就这么小心地搂着他,一寸也未曾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夜风好似在冷上几分,凉月悄悄地躲入云海,甘罗有些沙哑的童声才小心翼翼的出口。
「祖父...祖父一生战场厮杀,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曾官居左丞相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专注听着甘罗讲述他祖父宏伟的事迹,甘罗原本有些沙哑的低语,受故事中一场又一场凶险的战役与机制的谋略,转为了振奋又激昂的说谈。
「可是。」
刹那,一声可是,有如从万丈高空里坠落的星点,在耀眼的瞬间无声殒落。
「一生奉献,一世坚持,到头来却是换来孑然一身,独亡于魏。」
「魂归……异土兮,终不回。须芒……漫漫兮,何人知。」
眼前语气淡漠的男孩说完后,蓝眸悄悄往挪了几分,他纤长的睫毛在月色下如染微霜。
这在瞬间,他的所见所感仿佛点点星光,轻轻洒落在我的心海。
曾经,我会想着即使他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即使他头脑聪慧与寻常孩童不同,即使如此,这也不妨碍他在童年时光尽情地玩耍,尽情的感受这个多彩的世界。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当其他孩童骑着竹马,挥舞竹藤,三五成群同欢童乐时,这位早熟的孩子,却是手拿卷文,眼观家国,朗谈天下大势。
「罗儿,自我与你相识的些日子以来,你除了研究机关傀儡,无不是在埋头苦读,难不成你想…。」
话未说完,我却先被甘罗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眼前年仅八岁的孩童,眼眸里深深刻印着与幼龄不符的坚毅与成熟。他凝视着我,明明我无形无影,他却好似知晓我的眼眸在哪一般,真诚又坚定的注视着我。
「珑想说我会像祖父一般报效大秦?又或者想超越祖父的成就?」
听到甘罗一针见血的反问,我吃惊一楞不知如何回答。
「在他人眼里祖父一生奉献于秦,却在最风光之际离开秦土,无人知晓为何他会做出这个抉择,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整个甘家也同样未能明白其意。」
「在我心中我的确深深的敬慕祖父,但是—我绝不会同祖父一样在最后撒手离开,即便穷尽一生,即使道阻且常,我甘氏,甘罗,必会穷一生之力,辅秦报国,为的家国安康,民安定,四海无战祸,八方无乱世。」
「生于秦土,呼其风,饮其泉,食其栗,此处为我家,为我国,为家为国,就是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辞。」
甘罗振奋激语,他蓝眸中的坚定与勇气,如同不灭的明炬,点亮了漆黑的夜影。
「罗儿。」
我淡然一唤,下意识的再将他拥紧几分。
纵使我无形体,但唯独甘罗,唯独罗儿是在这世界中,我唯一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温度与情感的一个人。
没想到他小小身躯里头,背负着复如此沉重远大的抱负,更没想到,即便他祖父最后客死异乡,他却依然选择了为国为民的艰险路途。
顿时,心中好似有种奇妙的感觉隐隐发作,我虽不明白这沉重的快令人窒息,却又夹杂着感慨与幸福的感受是什么,但我却深刻感受到了他心中坚忍不拔的壮志。
此刻,看着怀中被我的拥抱震惊的蓝眸少年,心中种下了与他一样坚忍地念想。
若这是他欲行之路,那我便随其身侧为他见证,若路上艰苦寒凉冻人,那我便化作一方暖阳,暖他一生,伴他一世。
「我在,我陪你。」
刹那,甘罗震惊一楞,他湛蓝的眼眸缀上了点点星芒,小嘴微开欲想说什么,磨耗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将这话说给叔父以外的人,不…应该说,这是我头一次说给一只鬼听。」
「叔父?莫非你未曾将此事说与你父母? 」
甘罗摇了摇头,望着安静的别院压声道: 「别看娘素日严厉坚强,实则是常常勉强自己累坏了身子。」
「若是让娘知晓我小小年纪便身怀大志,那她一头乌黑又不知要添上几丝雪白,等我年岁在大些,学识充沛后,我才打算将这些话告诉娘亲。」
「呵呵,如果罗儿现在还不算学识充沛,那像我这种的,不就真成了地上一字不识的蚂蚱了。」我无奈苦笑,甘罗听闻后轻轻抿嘴一笑,蓝眸偷偷地移往他处,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而阿爹…阿爹他个性上有些...。」
甘罗轻轻叹息,无奈道: 「有些迟钝。」
「以爹的个性,若我将此事说与了他,不出一日,娘定会忧心忡忡地奔到我的房里,拉着我急切询问了。」
甘罗说罢,无奈地小脸上露出了浅浅一笑,看着他清朗的笑容,心里头顿觉得开朗许多。
总觉得方才沉重的话题,不论如何艰难,眼前的星眸之子都能跨过障碍勇往直前。
今夜我与甘罗畅谈许久,一路上走过了寂静的别院,穿过了无人的廊道,终于回到了他的卧房。
甘罗换下便服后,便躺上了床准备入睡。
「珑儿。」甘罗小声呼唤,我便马上从窗台旁奔到他的床头旁。
「你是只笨鬼。」
听见突来的笨鬼二字,方才酝酿的温馨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迹,在这节骨上我真是差点被安稳躺在床上的甘罗给气死。
正当我愈要发作之际,在心底的角落却萌生了另一种质疑。
“莫非他还在生我的气?”
再次细思,一开始的玩笑本就是我的错失,所以他这声笨鬼骂的真的是刚好而已。
于是,突来的怒火渐渐被愧意给浇灭,我看着床上的甘罗冷静反省,脑中的那声笨鬼也就这样被我默许了。
「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你说…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刹那,甘罗嗑嗑巴巴的轻声询问,语中是难以遮掩的害羞,他的头悄悄撇了过去,好似不敢正眼看我,又期待着我的回答。
甘罗真诚又难为情的一问,瞬间打消了心中的愧意,顿时,一股强烈的感觉在心海里翻滚。
我微微一笑的轻抚他的头顶,这次他没有被我的举动吓到身子一抖,反而很放松的安稳躺着。
「对,我陪你。」我真诚回答,甘罗一听,半身直接坐了起来惊诧的望着我。
刹那,他眼中的蓝珠子真挚地凝视着我,让我看得有些入神。
「一言为定?!」甘罗惊喜一喊,我也不遑多让,直接上前抱紧了他,这无形的拥抱,就好似他与他娘亲二人独处时,互相给予彼此的拥抱一般,都是如此充满温暖与安全感。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