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上,只见眼前的南公向赢政有礼拱手,赢政这才转过身去,拿起礼坛前方的一个古金铜盒,铜盒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镶嵌珠宝与玉石,就只是个雕着星月纹路的盒子。
他缓缓将手中铜盒打开,四周的祭里乐师皆纷纷开始鼓鸣奏曲,一时间高台之上充斥着五音十二律,与礼官高声朗诵的祭祷词,半晌,赢政高举起铜盒,振振有词道: 「七宿星辰佑我大秦,立万世霸业,同寿永昌。」
一语豪词随着赢政掌中的铜盒落入礼坛中的土坑,当铜盒落入之际,内心忽地异常躁动而起,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与体内的玉源之本互相呼应。
赢政花了半个时辰完成祭典仪式,在此期间心绪躁动难安,直到我静心调息了许久才得以缓过。虽不知苍龙七宿隐藏着怎样的力量,但能够确定的是这股力量的背后,定是与珑玉之本有关。
当七宿仪式告一段落,心中突然感到一股恶寒,惊讶之余,我赶紧观察四周,欲寻恶寒源头,须臾,那冷冷的刺意从一群搬运礼器的工匠中传来。
定睛看去赫然发现,工匠之中有数名曾经在医庄结识的墨家弟子,其中一人平静的眼眸中藏着悲愤与杀意,刹那,他坚定的眸光令我心头一颤,于是我赶紧施咒,欲用传音提醒他不要胡来。
眼下尽管我用尽全力,传音咒却仍然不见作用,我不晓得我的提醒到底有没有传达给他,只见他面色平静,在下一刻,他撇下了礼器,从礼器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赢政后背刺去,见此危急我欲冲上制止,当心头动此念头的下一刻,一技定身术神不知鬼不觉的正中我的心头。
“暂且静观其变。”
心中响起南公沉稳的传音,我喘了一口粗气,慢慢冷静下来不再动作,南公瞥了我一眼,定身术也随之解开。
「大胆!」周遭兵士大声喝斥,突出长矛向墨家弟子刺去,起初墨家弟子虽然身手矫捷的避开数十只利矛,其周身却依旧被接连而至的矛刃给刺穿。
他遭此重击,眼中的坚定却丝毫未动摇半分,十步以内,眼见他的匕首即将触到了皇帝之躯,我一颗发颤的玉心,就这么快被那短短几米的距离给震碎。
刹那,赢正在危急间镇定转身,他拔出了携佩于身的长剑,剑芒闪动间,长剑阻挡了匕首,刺穿墨家弟子的左腹。
「咳!咳!我竟没能杀了你!」墨家弟子连连咳血,语带悲怒。
「没想到当初饶你们这群匠人一命,你们却依旧妄想刺杀朕?」赢政冷怒一问,仍然握紧手中长剑,没有打算从墨家弟子腹中抽出的意思。
「六国遭灭,暴秦雷厉风行…拓展…疆土权势,咳,即使是万户…捣衣…声,也断不了…无期苦役,暴秦总有一天…咳…总有一日必自取灭亡!」
「六国作茧自负,亡之必然,你一个墨家匠人纵是身怀长才,却依旧与六国愚痴一般重蹈覆辙,当初朕看在你的才学饶你贱命,可你却同他们一般毫不掂量自身处境,手握兵刃便意图造反!」
「不论你说什么,咳咳,做什么,总有一日百姓…定会,定会群起反之!」墨家弟子嘴角贱流着血,眼中的怒火就像要燃尽身旁一切。
「哼,是我高看你了,尔等终究是一介愚民,大局之下,岂容暗槽沟鼠在旁非议,胡搅是非,即便你身负才学,朕也容不得有二次反叛心思的逆贼!」赢政震怒骂道,俐落地抽出长剑,长剑出体,墨家弟子的腹部被开了道口,血涌不止,性命垂危。
我看着这出惊险已成定局,脑门突感外物一撞,疼的嗡嗡作响,顿时,鼻尖一股温热使得我猛然捂脸,原本冰清白洁的面纱染上了点点嫣红,有如大雪之中红梅艳丽盛开。
“怎么?!”
“传音咒乃阴阳家控心咒的上乘咒法,若接咒者未有阴阳术功底,以及强大的修为,那么这咒法必然反噬自身,姑娘下次可别胡来了。”
南公淡然地用传音解答道,我听闻后赶紧默默的清理脸上的血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安静的待在南公身旁。
当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赢政立马下令将剩下的墨家匠人以连坐法论处,不论是有无参与今日之事,只要是同那位弟子有关的墨家之人一律处斩,这等处置只为了杀鸡儆猴,为了将他口中的叛逆血肉祭献于天。
此刻,眼前一个又一个,曾经在医庄笑谈过,相处过的匠人,在利刃起落,鲜血溅洒之际,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命损高台。
即便我明白这就是他们的结局,我依旧无法适应,他们在死前发自内心的恐惧,透过通心之能朝我哀求,朝我哭喊的感情,就像是把五脏丢进刀子窝里割绞一般满是血泪。
“果然…这种感觉我永远都不可能适应!”内心一阵嘶吼,我死命攥紧了拳头,咬牙死撑。
刹那,在我因通心之能受苦之际,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墨家弟子,用尽毕生之力高喊道: 「赢政!!!!」
这一声肝肠寸断的大喝,随着飞溅的鲜血,与他同伴的尸身,最后伴着他拼尽全力从匕首的机关中射出的暗箭,以难以阻挡之势朝赢政扑袭而去。
危难关头,我头一次看见赢政的脸,他细长又严肃双眼露出惊色,挺竖而起的浓眉与眉间的威怒撞在一块,就在这个瞬间,心中浮出了非常微小的念头,非常,非常平凡,却又让人经常忽视的一个结论。
“原来即便是权柄之巅的帝王也是人,他没有传说中帝王之相有的龙颜骈齿,只是一名看起来颇具威气的男子。”
纵使世人会因为至上的王威惧他,畏他,恨他,但他们终究是忽略了贵如皇帝,在这天穹之下也不过只是一个会哭,会笑,会怒的平凡人,当然在生死之间,他的惊诧的神情,才是身为一个人该有的反应。
忽地,一抹深红如魅影从眼前掠过,一名赤发赤衣,身材高瘦的男子双臂开展,只身挡在了赢政前方。刹那,暗箭倏地击中他的后背,绯色在他暗红的礼衣上拓散开来,如同一朵红花缓缓绽放,顿时,男子一声非柔非刚的闷哼,带着一句关切轰动在场众人。
「陛下,您可无恙? 」
「是奴才失职才让贼人有机可趁。」男子低下头,语气里尽是自责。
「无碍,此人本就是朕执意留下。」赢政楞神一刹,镇定地传了医官替男子医治,祭台上人群的惊恐声,随着断气的墨家弟子与连忙赶到的医官,逐渐平复下来,众人见男子危急当头的英勇之举,不禁纷纷上前关切。
当医官替男子诊疗之际,我开始悄悄打量起他的身分,眼下不只是我,在场的众人应当都同我一般,怎样都没想到再这么短的距离,竟然有人能够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冲上前以自身挡下暗箭。
“他分明就会武功,有这等实力却还要以身挡箭?”
这名男子替始皇挡箭之时,行动间虽见身影却无气息,其身手与速度非比寻常,细细思量,他的实力决不逊于任何一位五大长老。在看他这一身绯色礼袍,墨色绑带,还有那高束而起的官帽,他的官位与实力一样都非比寻常。
思来想去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答案,有着击落暗箭的实力,却选择在皇帝面前以肉身阻挡。
“光凭一箭换来了皇帝的信任,有着这等城府也不知是好是坏。”
正当我谨慎打量之际,那名男子的视线不知怎么地竟与我对上了,仔细一看,他暗红的赤发垂在宽阔的肩上,在艳阳下照射格外醒目,其双目比赢政还要细长锐利。他散发精光的双眸就如同两把利刃肃穆扬起,而高挺到有些许突兀的鼻梁,则悄悄撑起他犀利的眉眼,最后,在他尖锐的唇角与下巴上留下一言难尽的阴沉。
“在场这么多人,他哪里不看偏往我这看。”
被这名男子阴沉一盯,我眯起眼睛,故作镇定的看了回去。片刻,他不知是何意的勾起唇角,瞧着比黄鼠狼还不还好意,我吞了吞口水,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一阵冷风吹过,眨眼间,他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心惊之下,我故作镇定地抬头一望,对上了他尖锐的灰眸,他高竖的官帽,也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坐立之时还高大许多。
即便他刚刚挡箭的速度极快,我也未能料到他的轻功竟如同星魂那般,能达到移形换位的程度,于是我下意识的指腹收拢凝聚内力,防备着眼前的高帽男子。
正当气氛肃穆之际,南公突然长袖一挥,挡在了我与男子的面前,下一刻,南公双臂一摆,缓缓伸了一个从容的懒腰。
「咳…咳…咳咳,原来是中车府令,赵高大人,方才那墨家刺客可把老头子我吓得两眼昏花,筋骨僵立,唉,看把我这老骨头折腾的。」
“中车府令,赵高?!!!”
“大秦最庞大的杀手组织,罗网之首,赵高?!!!!”
我惊诧的攥紧拳头,没想到一路以来听闻的罗网之首,此刻竟就在我的面前,看着赵高眸中透出的阴寒,脑中突然想起星魂曾经提点的一句话。
“罗网之手一出就是个死字,不论身分、交情、缘由,他们是暗地里的蛛影,只要有猎物落网,不论是谁都会一刀毙命,比起我们他们更擅长杀戮。”
没错,他那犀利的目光与令人发毛的气息,就是源自于此,源自于最纯粹的杀戮气息,这种感觉,就如同沫泣在咸阳宫见到的吴善,呵…不对,应该是抛弃良善的六剑奴之首,真刚。
“杀人没有喜恶对错之分,对他们来说剑上的血污,也不过是卷上的笔数,一笔一画,一命一达,皆是任务罢了。”
「赵高,参见南公阁下。」赵高勾起尖薄的嘴角,恭敬拱手,南公捋了捋白须,只是笑着也未有应答。
「素来听闻阁下独来独往,没想到此次您身边还多了一位随从。」赵高语毕,锐利的视线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赵高大人莫说笑了,我身后的姑娘乃是阴阳家下位长老候选,因为某些缘由,所以暂且随我老人家同行。」
「是赵高眼拙,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是下任长老候选,还望姑娘莫要见怪。」赵高拱手向我致歉,眼中那股阴寒却依旧未减半分。他礼貌的浅笑,几句闲谈过后再次拱手告别了我与南公,随后便径自回到医官群中疗伤去了。
见赵高一走,我急迫施以传音向南公问道。
“南公前辈,下位长老候选是?!”
“没想到离了千金客,又来朝里人。”
“无事,无事,瞧把姑娘吓得,不过是有人的邪念动到不该动的地方来了,我这么扯谎不过是提醒赵高,你非是任何人可动得…。”南公话讲到一半突然打住,随后连忙补充道。
“呵呵,错了错了,这可不算扯谎,要是我看得没错,你的实力还要在五大长老之上。”
“不过,即便你有自保的能力,还是必须留个心眼,毕竟,罗网最喜见缝插针,其组织底下的杀手刺客,不是孤儿、死囚、难民、无名氏,就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失了人生意义之人,老头子我孤家寡人,他们也就无法找到安插间隙的时机。”
“尽管赵高这只诡蛛依旧满腹毒水,姑娘也莫要太过担心,就算罗网诡计如丛,九天曦和依旧是无人可入,毕竟初入阴阳家又有谁能承受长老的幻术,及各种控心咒法呢!”
南公传音咒停止后,朝着我咧嘴一笑,便默默地向赢政走去。不知怎么的,看着南公颓老的面容,坚朗的笑颜,心中纵使有万分担心与惊怕,到了此刻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自小我便身居琼琚室,无父无母,唯有小五,这些对我来说只是理所当然,但是,在经历过诸多幻境,玉源通心后,我才明白这半月与南公的相处,就如同过去少羽有着范增,天明有着盖聂一般,身边有着一位能够依靠的长辈,心中不免安心许多。
正当我楞神之际,南公早已拄着拐杖,躬身立于赢政的面前,他满是皱纹的手在衣兜里来回翻找,赢政见南公之样未有不悦,而是耐心的等眼前这位耄耋贤者的动作。
半晌,南公从内袋里拿出一份古卷,古卷是黄铜之色,上头系着一缕金白的细绳,南公用双手捧起古卷呈向赢政,说: 「皇上,此卷,便是您欲知之事。」
赢政轻轻点头,单手接卷,刹那,当赢政的指尖碰到卷文之际,片片金芒从从沙土中生出,祭台四周大发异光,他手中的卷文登时化作一只一米游龙,绕着金光盘旋飞动。
眼前耀眼的华光,不只唤回了出神的思绪,还连带把在场文武百官吓得匍匐跪地,噤声不语。顿时,眼下除了我,只有三人未遭光芒与游龙震慑,其中赢政虽神色惊异,却仍然维持着君王镇定的威势,而南公似是早就知晓此事般淡然以对,最后,唯有那一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