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是南远市一个著名的集生活八卦等多种元素为一体的大型社交论坛。

姜莞两年前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寻人启事的帖子至今石沉大海，点击数寥寥无几，为数不多的评论里大多还是陈美云装路人的留言。

之前陈美云给她支了个招，要想炒高热度，不如姜莞传几张自己的照片到网上去，然后自导自演一出寻人启示，像她这个长相的绝对能引爆论坛，后期等热度上来后，再抛砖引玉，发一个帖子找她真正想找的人。

听着的确是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是你不知道姜怀南有事没事就爱刷这个论坛，要是让他看见了，他指定要气得血压暴涨。”

姜莞刚从教务处出来，手上拿着刚热乎批下来的休学申请。距离高考还有三周，她跟班主任提了休学在家自学。这情况在他们年级里并不少见，姜莞知道楼上八班有个女生高三第二学期除了来学校参加考试外，其他时间基本没来过学校，每天都辗转在各大精英补习班里。

陈美云撑着一把碎花的太阳伞，她寒假去三亚晒黑了一直到现在还没白回来，最近把防晒当作她人生的第一要义。两人走在去学校食堂的路上，现在还没打下课铃，学校那帮干饭丧尸还没出动，两人走得不急不忙。

陈美云觉得姜莞在这件事上还挺矛盾的。

“既然你找的这个女的跟你叔叔的死有关，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爸摊牌？毕竟人多力量大。”

姜莞刷着自己的帖子里多出的几条没有意义的评论，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也是整理我叔叔遗物的时候在他的日记本里发现他之前去外地打工认识的这个女的，但是我也不确定最后他被骗到传销组织是不是跟她有关。”

姜胜日记本里关于这个女的描写也不多，从他的字里行间能知道对方现如今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左右，身高在一米七上下，长相偏英气，喜欢红色，好像是川渝那边的人，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了。这些都是非常模糊且大众化的信息，想要靠这个找到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但是幸好姜胜在后面的日记里留下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傍晚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念，想念她拿洁白如玉的手背上，那一点如点墨般的痣，看久了，就好像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一般。

前面这些大众信息，再加上手背有黑痣这一点，姜莞认为要找到这个女人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陈美云不太理解姜莞的执着：“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没有明确的证据你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

“我不是想拿她怎么样。”学校食堂近在眼前，空气里浮动着食物的香气，初夏的阳光兜头洒下，整个校园恍然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迷雾中。

姜莞睁着一双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的眼同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陈美云解释。

“我只是怀疑。”

“她和姜胜有一个孩子。”

“你知道吗，这件事对我爸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我怕他期望太高，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姜莞确切地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存在，那压在姜怀南心头多年的负罪感也一定能因此而减轻不少。

＊

姜莞在学校吃完了最后一顿午饭后回教室收拾自己的书和杂物。本来陈美云要陪她，但半路被数学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偌大的高三一班只剩下她一个。

陈乌林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姜莞刚刚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正准备去校门口。

她手里提着不少袋子，接电话很不方便，本来不打算接的。但是陈乌林很坚持，一个打不通就再打一个。

“有事？”她算是领教过他的执着的，姜莞在教学楼下找了一处避阳的地方。长廊上上陆陆续续走回来几个吃完饭的高三生，大都形色匆匆，但是见到姜莞也不忘彼此点头打个招呼。

“姜莞，你算是得道升天了。”

毕竟手握f大五十分的加分，按姜莞的水平。只要考试的时候没有被人打晕，肯定能进。

姜莞客气地同对方点点头，淡笑：“谢了。”

陈乌林像是也听到了她这边的对话，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你什么时候出来？”

“你不上学？”

姜莞觉得他有点夸张了。

“我请了半天的假。”

陈乌林换了一身休闲服，白T恤配灰裤子，他的长相算不上标准帅哥，但是因为有了气质加持，可以算得上是儒雅型。姜莞知道有挺多女孩子是喜欢他这个类型的。

连陈美云也一度鬼迷心窍过。

但是姜莞对这种类型完全无感，她小时候看了很多破案类的港片，里面杀妻灭尸案的凶手挺多都是这款。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离校？”两人站在路边等网约车，正午的阳光有点晒人，陈乌林弯腰接过姜莞手里的两个袋子的时候，她的视线扫到了对方额角的汗珠。他应该不是电话里说的“刚来”，而是在校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

陈乌林抿着嘴没回答，但是姜莞靠猜也猜得到：“我爸跟你说的？”

好像这件事是陈乌林的一个什么命门般，他清白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但声音还是镇定如往常：“我没有找过叔叔。”

姜莞让他的紧张搞得有点无语：“就算找了又怎么样？”

反正跟姜怀南搞外遇的是陈乌林的妈，又不是陈乌林。

姜莞不再说话，她点开手机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一个博主的vlog。这个博主是个英国留子，长得很帅，穿衣品味也很好，但重点是他拍的视频也特别搞笑，简直就是英国食物吐槽实录。

姜莞看了没几分钟，感觉有道视线也不远不近地凑了过来，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陈乌林：“想看？我把链接发给你。”

陈乌林却在一旁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你喜欢这样的？”

姜莞不太舒服他语气夹带着的那种淡淡的嘲讽。

陈乌林刚搬来他们小区的时候性情其实没有这么捉摸不定的，但是时间长了，他好像就是一株长期生存在阴暗环境下的一株植物，长着长着就歪了。

“长得帅的谁不喜欢？”

“难道你不喜欢长得漂亮的？”

“帅又不能当饭吃。找了帅哥难道就不能不吃五谷杂粮了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人品和责任心，还有就是赚钱的能力。”

“就像我们学校有个男的，长得人模人样，但其实是靠走后面拉关系才进我们学校的，他中考的分数也就只够考个普高。你说这种人的人品会好？”

姜莞并不想搭理他：“我又不找他谈恋爱，我关心他的人品干什么？”

陈乌林脸上悬着的乌云缓缓散开了些。

但紧接着姜莞又说：“不过你说他长得人模人样，如果是我喜欢的样子的话，谈谈又有什么关系？谈恋爱又不管他考普高还是市重点，陈乌林，我这儿又不是招生办。”

陈乌林别过头，看着宽阔无边的马路，声音微弱而不甘：“姜莞，你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吃大亏。”

姜莞觉得陈乌林今天有点找茬的意思：“我以为你今天特地来接我是怀着善意的。”

陈乌林：“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恶意呢？反倒是你，姜莞，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如果非要提那件事，那也是我妈妈的错，你不能，不能把她的错怪在我头上。”

“我没有把那件事怪在你头上。”

“我对你也没有恶意，只是在某个节点上，我感觉自己不懂你了而已。”

陈乌林疑惑的目光投过来。

“比如初二的时候，你和林蔓佳谈过这件事。”

“你明明知道她在带领班上的同学造我黄谣。”

姜莞那时候就想，人果然不能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她以为她和陈乌林认识多年，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一点友谊在的，但没想到最后自取其辱的还是自己。

“你知道？”陈乌林眼里闪过震惊还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姜莞没看懂，也觉得不重要。

“谁跟你说的？”

姜莞莞尔一笑：“我亲眼看到的。”

陈乌林此刻的脸色实在有点精彩，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又恢复成了他一贯的寡淡。就如同石子跌入水面，打破的也只是一时的寂静，最后终究要恢复原貌。

“可是姜莞。”陈乌林的声音寂冷又苍白，像是一把冒着凉气的利刃在初夏燥热的空气里划开了一道生硬的口子。

“林蔓佳说的话难道就真的都是假的吗？”

白色的大众网约车缓缓停靠在两人跟前，排气管呼出的热气如火舌般舔过她光裸的小腿，夏日炎炎，烫到发痛，类似于被某种猛兽轻咬了一口感觉，并不致命，却更难受。姜莞走上前拉开后座的车门，侧身看旁边的男生，她鬓角两边有被日头刚刚逼晒出来的细腻的汗珠，一张光洁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漂亮和生动却都挡不住：“陈乌林。”

姜莞的声音有点低。

“就算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

“这难道就是她可以给我造谣的理由了？”

姜莞的眼神扫过来，她眼珠又黑又圆，时常锐利但也可以娇憨，这会儿吐露的并不是俏皮或可爱，而是，看穿。

“其实你也是跟她一样想的对吧？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某一种类型的女生，但是你，还有其他的你们，总是把你们想象中的我的样子强加在我的身上。”

“然后到最后，发现我跟你们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后，就把所有的错都倒在我头上。”

“我就是我，陈乌林，不要再对我做无聊的揣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