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雪没有犹豫,毅然决然想要出去。
然而当她在空中左扭一下右动一下,几次尝试无果后尴尬的发现。
……她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回忆幻境里的许契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搬起一尺雪缓慢朝某个地方走。
魂态的一尺雪早就发觉自己可以在幻境里来去自如,于是就开始向许契的方向飘过去。
说不定看完这场回忆自己就能出去了。所以与其站……飘在原地等回忆刷完,不如自行来观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察觉自己想法的一尺雪脑子死机了一会,平静的思索自己何时如此……积极了。
大概是从方才有了动力开始。
她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影。
南坡的尸身就放在那里吗?
她现在属于想碰却碰不到的境地,根本无法安排后事。
就在这时,前方背着一尺雪的许契不经意开口,声音很轻,轻到会不自觉让旁人认为他在自言自语:“放心吧,南坡的尸身被我淋了参灵散,很快他的身体也会解脱。”
一尺雪一顿。
她听老师说过参灵散。
似水非水,似粉非粉。接触人体于红形,散于空中于无形。
撒于人体为毒药,抛于尸体为解药。
那时的许契正斟着一杯茶,活了几百岁的神算子终于开始步入养老正轨,捧着茶慢调斯理道:“此解药非彼解药,它不是能化解毒药的解药。”
“而是能让死人解脱的药。所以又名,生解药。”
不出所料。
几分钟后南坡的身影连同衣物都开始化为星星点点组成一片星空。
当最后一点衣角也化为星点后,“星空”开始分裂。无数颗星星越分越多,越分越小,直到看不见为止。
一尺雪强忍内心轰动的情绪错开视线。
没事,出去就能见到了。
她安慰自己。
这里遍地都是碎裂的石渣,空气中有许多肉眼可见的尘埃。一尺雪朝一旁石渣堆中望去,意外看见一只断手。
那断手上面还有许多未干涸的鲜血。
一尺雪赶紧移开视线,她虽为魂体,生性却单纯。
更没正面与生死相触过。
虽然许契声称散养她,却也在暗处把她保护的滴水不漏。
自从看完那场分离,她的记忆也随之回归。
这次不只是心脏疼了,脑海也被带动。
一些浮云随之飘出天际。
原来她不叫“一尺雪”。
“一尺雪”是老师给她取的名字。
谢离是她生前的名字。
“谢,离……”一尺雪一字一顿的念这三个字。
没有熟悉,只有口舌里的生疏。
她微微掩面,苦涩的想:多少年没有念过这两个字了?
得有几十年了吧。
*
红色浓雾里,许契背着陷入回忆的一尺雪。
如果一尺雪现在醒来的话就会发现,许契背她的姿势和回忆里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的许契和回忆的许契,他们一个仍有腿伤,一个恢复如初。
只不过是现在的许契恢复如初。
“再睡会儿吧。”许契轻声道。
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背上的一尺雪如今有了实体,却也轻的离谱。
以至于背她并不需要多少力。
未走几步,前方就现出两人的身形。
同样的挺拔清瘦。只不过比起身高胜一筹的身影,旁边另一个腰弯了些,好似是腰部受了伤。
许契走向他们。
没一会两个身影显现出来。
正是前不久“失踪”的江赎和闻天语。两人现在离的得有两米多远。
他愣了一下。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
关系好像更差了……
许契走过来时十分坦然,以至于当江赎的疑惑目光落在他不知何时完好无损的腿上时,也能顺其自然无视掉。
“小雪现在陷入了回忆,在那里她一定会恢复记忆。到时候醒来你们记得安抚她的情绪。”说的是“你们”,许契的视线却看向闻天语,毕竟无辜被扯进来的人是江赎,不能让他承担。
闻天语点头,没什么意见,只是捂着肚子的手更用力了。
“你,不管一尺雪了?”他神情凝重,少年人心思全在脸上。
许契很想笑,但他这一天连笑太多次,这不像他。许契憋住笑意,努力正经道:“嗯,因为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小雪的造化……”
话落,许契打量他们,挑眉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打架了?”
闻天语现在狼狈极了。来时干净犹新的校服如今布满尘灰,干爽白皙的脸上多了些伤口。额上还冒有细汗。
不知是打架时冒出来的,还是见他心虚冒的汗。
闻天语抿唇不语,视线闪躲。抬腿几步走到许契身边,仿佛江赎是什么洪荒野兽。
许契失笑,放过他向另一名打架者询问:“怎么样,他的能力够你过个三招罢。”
闻天语陡然把视线发射过来。
江赎好似没有看到,面对许契很是认真:“没有,只过了两招。”第二招还是他没有使出全力的时候。
闻天语:“……”他不想在许契面前那么难堪,躲到许契背后自闭去了。
许契好笑,又觉得现在笑更打击少年人孤傲骄纵的心性。
他把身后耳根红透的闻天语揪出来,缓缓道:“辛苦了,一会把游客放出来。”
转而又向江赎说道:“你反应真快,怎么看出来的?”他和闻天语天衣无缝的演戏。
从打电话开始他和闻天语就暗自决定好了这次“方案”。
尽早把一尺雪弄到身边。
毕竟连续耗费灵神不是好事,除非是遇到什么不可控的事了。
没想到竟然是再遇故人。
那就不得不把她记忆恢复,不然局面会很难控。
他和天语临时搭的台子被眼前这人识破,好在对方没有插足的意思,只是好以暇意的旁观。
江赎没什么情绪的弯了弯嘴角:“从你说‘先跟我走吧’开始。”他省略了前面的一个“乖”字。
许契也同样意识到了。
他自嘲般摇头。果然还是活太久了,当初真该仔细调查这小子的底细。
*
一尺雪跟着许契走了一路。
一路上她觉得眼前的场景熟悉又陌生。
当初她和南坡来真契寺祈福,没想到竟遭遇了场悲剧。
真契寺被毁,许老师救人救到差点累倒。
当然,以上都是一尺雪看到的。实际上的许契不仅是身体上的疲劳,更有灵力告罄。
他又救完一个人。
那人睡着前还抓着他的衣尾。许契默默把那只手移开。将人再度背起朝短暂栖息处走去。
一尺雪就这样看他救完一个又一个人,救不活的但凡他感到那人不想就此离去的绝望就会用那团光救治。
她的南坡却在生前受瘴气所害,有再大的执念也无力回天。
本来她是执着一种嫉妒的心观看许契救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活下来。
凭什么……
可当她看到许契在救治一个小女孩的过程中察觉同样无力回天。
便在小女孩闭眼前朝她的身躯撒下参灵散,让她在永远离开之前再看一场“星空”。
以血肉之躯。
一尺雪一路的心绪刹那间灰飞烟灭。
是了。
生事无常,谁能保证人的一生没有牵挂呢。
这场暴·乱牵扯了多少普通人一尺雪不知,所以当她看见那堆成山的人还是忍不住踉跄一下。
哪怕她现在是魂态。
许契沉默的走到人山脚下。
饶是对灵力一窍不通的一尺雪也能察觉到他的灵力早已透支。
现在不过是强弓之弩。
但他还是一个个把人给运到暂时的栖息处。
就这样灵力告罄的情况下有更多的人死于非自然现象。
许契原本就不干净的衣裳因为背过太多人蹭了许多尘灰和血迹。
一尺雪不忍心别开视线,打算看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许契正在背一位心脏被身后的石柱刺透的老人,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泪水纵横:“小哥啊,我,我是不是要死……”话还没说完,许契感觉后脖颈受了些力,老人微微抬起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许契沉默背了他一路,放下时帮他把石柱弄了出来。
石柱表面光滑,一般情况下不会刺破身体,除非在强大冲击力下。
也是最痛苦的死法。
直到最后一人呼吸停止许契的表情也没有变过,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默面孔。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手从未停止过颤抖。
是那种十分细微麻木的颤抖。
安置完所有人后天已经快黑了。
许契简单收拾下便离开这里朝街巷走去。
不远处默默流泪的一尺雪紧跟而去。
凉凄深秋,街上意料之中没什么人。
一尺雪边飘边观望这个她生前生活的地方。
在她失忆以后,许老师将她带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城市里。
最近几年才回来。
一尺雪知道老师别苦用心。
突然,看见前方的东西时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她在对面街道拐角处看到了人。
是人,却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凝固在冰冷的水晶里的人。
有了开头,剩下的自然也显现出来。
更为深处的街道上,密密麻麻都是被冻在水晶里的人。
一尺雪陡然想到许契之前说的“水晶案”。
难道一会就要见到天语了吗?很可惜,现在没有人能解答她现在的疑惑。
只能等回忆幻境结束,真相浮出水面。
她以为真契寺暴·乱只发生在真契寺,根本没想过竟然会牵扯到街市。
日光下晶体烁烁生辉,剔透晶莹。
被冻在里面的人也能呈现的很清楚。
许契沉默的走在水晶之间,走马观花般把每个人都记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