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尘埃落定，顾念作为颐州城东道主，热情地介绍了一圈本地风土人情，名胜古迹。
颐州城本是霜山脚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山村，山麓以“险”著称，悬崖峭壁林立，重峦叠嶂环抱，青砖褐瓦的建筑蜿蜒盘旋于松涛林海之间，恍若世外桃源。
三百年前，与魔君的对决中霜天派声名远播，成了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圣地，求仙问道者如过江之鲫，一时对打尖住店吃喝游玩的需求量激增。
而小山村仰仗于此，迅速发展壮大，成为如今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的颐州城。
“来，尝尝本地特色老友面，”
顾念领着白泓雪来到一处的面点摊前，见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公子面露难色僵立不动，特地拿袖子揩了揩板凳后摁着他的肩坐下。
“生活不仅限于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处也别有韵味。这座城最独特的味道，就汇聚在这碗面里。”
顾念把筷子递过去，眼含期待:“试试嘛。”
白泓雪犹豫地舀起汤汁，入口咸鲜酸辣，汤料香浓，层层滋味在舌间绽开，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很不错。”
顾念见状，愈发兴致勃勃，开始讲述起老友面的由来:“相传，曾有一老翁因风寒未能前往常去的茶馆，老板便煮了一碗热面送予老翁，其食用后浑身发汗，病痛竟奇迹般地痊愈了，老友面因此得名。你体质寒凉，正好缺这碗热面。”
白泓雪闻言，眸中光芒闪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顾兄真是细心，在下感激不尽。”
然而这份和谐并未持续太久，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这种好东西，分我一碗如何？”
听出熟悉的不怀好意，顾念条件反射地向声源一巴掌劈过去。
“怎么对别人和颜悦色擦凳子端筷的，对我就喊打喊杀，我俩有何分别。”谢栖远身形一闪，轻松躲过，从房檐上跃下，掌风过处瓦片四分五裂。
顾念晶亮的狐狸眼对他唰唰着刀子:“你还有脸问，人家是仙子，你是混蛋！”
谢栖远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为了不打扰白公子用餐的雅兴，咱们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转身朝屋舍间飞掠。
“先失陪，稍后联系。”匆忙给白泓雪个抛了信号弹，顾念起身朝谢栖远紧随而去
二人身法轻灵，一路飞檐走壁，几个起落间停在了颐州城最高处的镇山塔顶。
塔尖之上，风声呼啸，顾念正想问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谢栖远开口:“想必经此一战，你也意识到了，我们暂时无法杀死对方。”
顾念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家伙确实该死的生龙活虎，半点看不出曾被一剑穿胸的痕迹。
“你对我施加了什么妖术，”顾念咬牙切齿地质问，“究竟有什么阴谋。”
谢栖远气定神闲地摆了摆指尖:“非也非也，难得我做件好事，却总被你误解，着实叫人心伤。”
眼见对方即将按捺不住拔剑的手，他终于收了戏谑的神情，正经道:“你、我、世间万物，皆处于一个巨大的游戏之内。所有事件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行进，我称之为主线。”
“主线的终点，是你我决战于千愁山巅，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
顾念觉得荒唐可笑，又好奇他后续怎么编，忍不住问:“然后呢，与我何干？”
谢栖远勾唇牵起个神秘的笑:“当然是因为操控着游戏的那个‘祂’，会在你的体内苏醒。”
电光火石间，想起刚醒来时身体不由自主的感觉，顾念一阵头皮发麻，握紧了剑柄面色苍白道:“你开什么玩笑！”
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都丝滑连贯，怎么可能在不知情中成为他人的容器？
但两次重置的时间，关于谢慈的回忆碎片，耳畔冰冷机械的女声，都给他一种强烈的倒错感。
谢栖远直视着顾念的眼睛，试图为这些天马行空的话语增加可信度:“我曾经历过一次轮回，某日突然时光倒流，目前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仍记得那天，星河倒转，覆水回流，周围场景坍塌成齑粉，他在虚无中朝远处光亮的一点疾驰，尽头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大佛。
佛祖目光所及之处万物构建成型，瞬息之间变幻无穷，最终定格在了蓬莱结界内，他回到了一切故事的起点。
讲起那段憋屈的回忆，谢栖远面色逐渐阴沉:“而‘祂’似乎沉迷与我决战，我被一剑穿心后本该灰飞烟灭，然而意识游离间，突然灵光乍现，重新凝聚出了身体。”
“结果睁开眼又是你这个倒霉催的在劈山门。”谢栖远不爽极了。
每逢千愁山一夜白头之时，漫山遍野梨花竞相开放，顾念持漆黑长剑自花海中走来，月光盈盈流转满身，墨蓝纯白间突出一抹刺目的红。
谢栖远紧握摧神刀，与他进行轮回无数次的最终之战。
而每一次重生，谢栖远的实力都会更强一分，给予“祂”更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
他永远被困在了同个场景里，无休无止循环往复。
想他一代叱咤风云的魔君，居然沦落到被人当成木桩子消遣，如何能不怒火中烧抓心挠肝。
顾念想像着那个场面，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他幸灾乐祸道:“你如何得知是‘祂’，而不是我？”
谢栖远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祂’的动作神态，说话内容语调，每回都分毫不差，像个精准的机器，只有在拔剑相向时才被赋予灵魂。”
千愁山上，顾念出剑的姿态凛然而穆肃，比起他的为人，谢栖远更了解他的剑法。
但在近来的接触中，谢栖远新奇地发现，顾念本人比起死板的剑法要鲜活有趣得多。
他不再是英雄的符号，而是会怯懦的、会勇敢的，会嬉笑怒骂的，天真莽撞的人。
顾念逐渐收敛了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谢栖远所言非虚，两人也不过是神明的玩偶而已。
他直言不讳:“你都没亮明真身，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谢栖远露出“忘了这回事”的神情，复又摆起了矜持而高傲的架势:“那日茶馆之中，说书人的描绘倒是颇为贴切。”
顾念颦眉思索半晌才开口:“你是三百年前被封印在蓬莱仙山的魔君？”
他又有些狐疑:“前不久刚和我打了个平手？”
“……”谢栖远被噎得一时语塞，随即深吸了口气反驳道:“那是因为我落入了荒芜之地的岩浆里，修为锐减，不然削你和削菜一样易如反掌。”
顾念对他的削菜论嗤之以鼻，转而提起另一疑点:“传闻荒芜之地鸟兽灭绝，但从未有人真正踏足，你如何得入内？”
“这就要回到主线上了。”
谢栖远解释:“这个世界的主线围绕着你徐徐展开，如果在你的视角内主线发生偏移，那么时间将会重置回事件的起点。”
“比如说艳鬼分尸案，本来主线应该如后面那样，阿榕含冤丧命，你与白泓雪查明真相，为阿榕昭雪。”
“但我插手救了阿榕，她怒而将周家灭门，完全颠覆了主线。”
“后来神明检测到阿榕这个影响因素，将她吸入荒芜之地，时间重置回了你下山的起点。”
“我亦是如此，本应在结尾才能冲开结界，却因不断重生而得到进化，于开头便以本体之力破界。”
“随后我将心头血引入药池，给你植入了屏蔽记忆重置的能力，因此打乱了主线顺序，被吸入荒芜之地。”
顾念神色顿时古怪起来:“等等，你是说只给我植入了屏蔽能力，没有植入别人的记忆？”
这样说来，他为何会凭空出现谢慈的记忆？“祂”与谢慈又有何关联？
“那是自然，若非我救你，你便如同傀儡般，记忆被无数次覆盖，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谢栖远双臂环抱，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
顾念透白的脸皮渐渐有些羞红，但他嘴上仍是倔强道:“我们都不过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