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闲单手抱着一叠文件,另一手在门上轻叩了两声,不等回音,便缓缓推门而入。
他静悄悄地走进去把文件整齐地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市局的走廊上空空荡荡,清清冷冷,安静到连微弱的呼吸都能从走廊的一头传到另一头。
他走在压抑沉重的走廊上,路上偶尔遇到的人全部低着头,匆匆就擦肩而过。
今天,是何欢死后的第四日。
别墅的那晚后,许千然、顾新世、江仲远、曲明言和曲天枝五个人再也没有在市局出现过,就连赫连露迎也只来过一次。
唯独华杨山每天准时上下班,却一直孤身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把权利交给了身为外人的他。
他正打算赶去审讯室,经过市局大门余光忽而注意到了一个熟悉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清闲下意识停下步子,看了眼距离审讯开始还有一段可以支配的时间,就不由调过方向,走到了那个人面前。
那个人许是没想到会第一个见到他,面上闪过惊讶。
“陈、陈警官,我想、我想见一见我的父亲……”
是刘书晴,她的病似乎是好了,徒余满面病态的消瘦,“可以吗?”
刘山在那晚被感到的华杨山缉拿,无数在场的通缉犯不论死伤,都被抓回了市局,只是代称“刘”的那位罪大恶极的刘川,在最后趁着众人悲愤过度的时刻,借通缉犯们的掩护伺机潜逃了,当下他们还在倾尽全力抓捕。
陈清闲沉默地看了刘书晴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抱歉。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刘山犯下了这么多事,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处理方式。”他伸出手,摊开了掌心,悬在空中,“请回吧,附近还有很多记者蹲守,也请你不要再来了,刘女士。”
他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冷冷冰冰的,让本就残忍无比的“刘女士”三个字瞬间化作一把利刃,扎得刘书晴满身疮痍。
刘书晴的身形不禁虚弱地晃了晃,无声的泪水就落满了脸颊。
可是她的身边已然没有会为她擦拭眼泪的刘管家,也已然没有会想方设法哄她开心的父亲,他们一个鞠躬尽瘁死去,一个是人人喊打的罪犯,留下她孑然一身的一个孤零零的人,承担着一切。
说完,陈清闲不再理会刘书晴,继续赶往审讯室,不知疲倦地为许千然他们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刘书晴站在市局大门之外,呆滞地望着市局里陈清闲奔波的背影,像是做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千金之躯,欢迎来到人世间。
写了这么一段话的纸条,她连夜来到玫瑰市市局的原因,昨天凭空出现在她的病床上。
纸条上的落款,是“死神”二字。
陈清闲走进审讯室,也是第一次踏进她的审讯室。
她大抵是已经不在乎那些看起来乖巧的条条框框,就自由地在床边坐着,目光随着他入门后的走向一路跟随。
陈清闲坦然地经受着她的注目礼,镇定自如地坐在该是许千然的位置上。
这是陈清闲第四次见到她,第一次是2月28日晚上她的突然出现,第二次是她跑到市局自首的那天,第三次是在庭院三楼被偷跑出来的她戏耍,第四次,则是今晚,玫瑰花开的第十九晚。
然而不管多少次,她还是那么的诡谲多变,仅仅几眼,就能轻易地勾缠起人内心追寻的渴望。
“你们知道4月8日那个问题的答案吗?我知道哦。我知道当死神的力量超乎了上帝的控制,远超了上帝的能耐,它就能够肆意改变这个人世间的一些规律,它可以引发山崩海啸,它可以召唤牛鬼蛇神,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不存在的形态、事物化无为有,化简从繁,以此来当作要挟上帝的筹码。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
“因为你就是当事人之一,你就是死神,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陈清闲正对着她掩不住笑意的眼眸,打断了她后续的话语,说出了那显而易见的从最开始她就告诉了他们的答案。
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什么出人意料的黑科技,也没有内外接应的同伙,赵多全等十九人的死亡、作案经过中以死者唯一的视频、来自天南海北的以恶制恶的工具,于死神而言,掌握在手,简单到就和呼吸一样容易。
只要她想,她就如临现场;只要她想,事态便随想而走;只要她想,常理为之倾倒。
那上帝补偿给失去死神之力的死神的能力,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心想事成。
她不是玫瑰街21号房间——55号车库里的那个孩子,但是她暂时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就是那个孩子,她对那个孩子的一生了如指掌。
因为那个孩子在车库里生活了多久,她就生活了多久。
她在那里,有了一个令她甘愿违背死神规则,不顾一切搅动天地,守护至今的人。
她是55号车库里经赵多全拐卖去的白隅安生来跟随的死神,她是人们看不见希望只剩下最后一条祈求神佛之路降临的死神!
兴许是由于每一次审讯的开始,她都会说些神神叨叨的言论,无数次暗示着他们,以致于事到如今,陈清闲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意外,反而认为本该如此。
她咧嘴付之一笑,半露的贝齿藏在红润的□□中,恍如是夹在丰腴的蚌肉间大方展示的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我就是喜欢和又聪明又有能力,还无条件信任的我的玩具说话。”她冲陈清闲挥挥手,狎昵的态度像是多年不见的亲密好友,“好久不见呀,陈警官。我说过的,你会是我拥有的最长久的那一件玩具,我没骗你吧。”
陈清闲冷静地凝视着她,“何警官必须死吗?”
她眼帘一掀,清澈的眼底眨眼就多了抹饶有趣味的打量,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法,稚气的孩童双眼放出了贪婪的光芒。
“陈警官这反应,好像是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然而陈清闲没有回答她的这个试探,“何警官必须死吗?”
他再次重重地问了遍。
不过她也就此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她纵意笑着,上扬的嘴角挂着她真情实意的心情,那层吹弹可破的假面被她亲手摘除,现下每一个毛孔都是真实的。
“没错,何警官啊,必须死。”
陈清闲攥紧了隐在案桌下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拳,一字一句打咬紧的牙关缝里撕扯着挤出:“为什么?”他上下齿遏制不住切磨着。
“唔……”她倏忽收起了笑颜,嘟囔起水润的双唇,扮作思考的纯真样。
在她转了几次眼眸后,她如同装不下去了,重新笑了起来。
“这样吧,只要陈警官你明天可以把许警官带到这里,接下来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回答,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