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纤纤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她突然想起,两天前苏沐阳也曾向她说起,柳笛周四就会赶回来。明天,明天可不就是周四吗?“她什么时候来?”她一把抓住雪妮的手,急切地问。
“听说明天上午就能到学校。”雪妮漫不经心地说,“可是,你那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想去会一会那个柳笛?”
纤纤一下子泄了劲儿。她松开雪妮的手,凄然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这个斗志?我只是好奇,想悄悄见一见她罢了。不过,我原本明天也准备上学的。我不在学校,他们一定把我议论惨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不是凶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无关系。又不是我让摩托车去撞他的。另外,我毕竟挨了打,难道打人反而有理了?不管章玉在他们眼中是好是坏,这两点,谁都无法推翻。”
雪妮看着纤纤,目光中又带上了纤纤熟悉的怜悯和同情:“也是,这几天在同学口中,你都快成了杀害章老师的刽子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学校里可不能再起任何冲突了,同学和老师们不希望看到,我和爸爸也不希望看到。”说完这句话,她就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纤纤果然不顾爸爸妈妈的反对,坚持来到了学校。刚进校门,她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哦,那个公文包,就是章玉平日上班经常携带的黑色皮包。而那个身影……她不禁脱口喊了出来:“沐阳!”
苏沐阳迅速转过身来。看到纤纤,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嘴唇蠕动了好几下,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紫……萱。”
“还是叫我‘纤纤’吧!”纤纤笑了一下,笑得飘忽而凄凉,“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苏沐阳也笑了,笑容里带着点尴尬,却依然如秋阳般温暖:“我还是更喜欢叫你‘紫萱’。”
“随你便。”纤纤并不在意。她把手中的纸袋递给苏沐阳:“你的外套,谢谢!”
苏沐阳接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纸袋里的外套已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不用谢。”他伸手摸摸纤纤的头,“你的病好了?”
“好了。”纤纤点点头。这个苏沐阳,消息倒是真灵通。“你来学校是……”她试探着问。
“我去找高校长送点东西,顺道探望一下柳笛。”苏沐阳挥了挥手中的皮包,“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去上课吧!注意身体!”他朝纤纤挥挥手,转身向北楼走去。
找高校长?纤纤心中一动。他找高校长送什么东西?与章玉有关?与柳笛有关?还是与她和爸爸有关?她骤然萌生出一探究竟的念头。于是,她在原地停留片刻,估计苏沐阳已经上到二楼了,这才悄悄地从楼梯另一侧爬上三楼,绕到校长室门口。校长室的门半开着,好在旁边也有一扇落地窗。纤纤又一次躲进落满灰尘的窗帘后面。透过窗帘的缝隙,她正好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苏沐阳好像也是刚刚走进校长室。他从皮包里面拿出两盒录像带,递给高校长:
“高校长,这是章老师葬礼的录像。我让他们制作了两个版本:一个是葬礼的完整版,涵盖所有的流程和您完整的讲话;另一个只有您的部分讲话,其余都配上了背景音乐。您看,要不要……告诉柳笛事情的真相?”
高校长迟疑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她刚吐了血,身体还很虚弱,恐怕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把那盘只有部分讲话的录像带给柳笛吧。另一盘悄悄送给苏文教授,寻个机会告诉他真相,让他找机会一点一点透露给柳笛。”他赞许地看了苏沐阳一眼:“你有心了。”
苏沐阳并没有因为这声称赞面露得色。相反,一层深重的忧虑悄然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高校长看了他一眼:“沐阳,有话直说。早自习有例会,艾副校长主持,全体老师都去开会了,在这里讲话,没人听见。”
“高校长,”苏沐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周一我回学校时,居然听到有人在议论柳笛和章老师的事儿。他们似乎还不知道章老师已经去世,说的还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好在传播的面积并不大,我赶紧告诉他们章老师去世的消息,公布了事情的真相,还说了好多章老师和柳笛的往事,总算平息了这些谣言。不过我一直纳闷,在此之前,谣言不是只在一中校园内传播吗?这才过了两天,怎就飞到高校里面了?”
高校长并没显露出太多的惊讶。他从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之色:“这个韩孝仁,下手可够快的!”
“您是说,这些都是纤纤爸爸搞的鬼?”苏沐阳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这算什么?””高校长冷笑一声,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轻敲着桌面,目光中满是不屑,“章老师去世后,我到公安局处理章老师车祸的善后事宜,那里的一个警察竟然问我,那些关于章老师的传闻是否属实。我细一打听,原来这些谣言都是通过一个在教委工作的警察家属传过去的。我当即就发了火,郑重地告诉他们,我敢以性命、名誉和人格担保,这些统统是胡说八道!如果他们想了解真相,可以去参加周一的葬礼,也可以在葬礼结束后向一中的任何一位老师和同学询问,这才让他们相信了我的话。”
“他……他竟然把手伸到了教育以外的系统中?”苏沐阳嘴巴大张着,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掰开,下巴都要脱臼了。
“可不?卫生、财政、工商、税务、交通、司法……还有各个中小学校,乃至市井街头,这些谣言都开始冒头了。”高校长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凝重之色,“所幸我人脉还算宽广,能够及时获取这些消息,并采取相应举措,将它们逐一平息。这,也算是身为名校校长的一种优势吧。”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苏沐阳嘴里机械地念叨着,嘴唇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如同一片霜打的荻花,“这个韩主任,简直就是一只乌贼!”
门外的纤纤紧咬嘴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高校长的话犹如一团乱麻,交织在她的心头。她知道父亲为达目的会耍些手段,周一中午的两通电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这一点。可她却没料到父亲竟下手如此之早,做得又如此过分,如此卑劣。作为女儿,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颜面对高校长和苏沐阳了。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态中,她又听到高校长那略带嘲讽的声音:“还有更可怕的呢!他甚至勒令郑钦典的父亲,给郑钦典打了电话……”
“郑钦典?”苏沐阳叫起来,“就是我们那一届被保送北大的那个理科生?”
“不错。”高校长点了点头,“柳笛拒绝了那个保送的机会,名额自然就落到理科成绩最好的学生头上了,这也算顺理成章。何况那个郑钦典一直担任学生会主席,还是省三好学生,他的爸爸又是市教委办公室主任,在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所以最终,他被保送到了北京大学的数学系。谁知道那个韩孝仁,竟然利用上下级的关系向郑钦典的父亲施压,威胁他让郑钦典在北大给柳笛造谣。更有甚者,他从郑钦典口中听说柳笛颇得苏文教授青睐,甚至住进其家里时,不仅让郑钦典传播柳笛和章老师那些流言蜚语,还让其捏造柳笛和苏文教授的谣言,称他们俩之间有不正常的关系!”
“真他妈的无耻!”苏沐阳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愤怒。纤纤深深地垂下头去,脸上满是纠结和羞愧。她一点也不奇怪温文尔雅的苏沐阳居然会口吐“芬芳”,现在,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对父亲暗暗飙几句脏话了。
“好了,别生气了!”高校长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苏沐阳坐下来消消气,“所幸郑钦典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觉得此事颇为不妥,悄悄给我打了电话,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咱们一中,倒也没白培养他。”
“纤纤的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愤怒之余,苏沐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章老师已经辞职了,他何必还要斩尽杀绝呢?”
“这并非是要斩尽杀绝,而是旨在把水搅浑。”高校长一针见血地说,“韩孝仁此人,恰如其名,纯粹就是个小人。而小人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善于浑水摸鱼。因此,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将一汪清水搅得浑浊不堪,越浑越好。而搅浑的手段,便是不停地制造并传播谣言。就比如这件事,如果他仅仅满足于章老师的辞职,那么当人们提及此事时,依然会想起章老师辞职的缘由,想起那篇零分的作文,甚至还可能指责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唯有让人们将兴趣全部转移到那些所谓的‘风流韵事’当中,令章老师和柳笛声名狼藉,人们才不会相信章老师的任何言辞举动,他和他女儿才能于此事中彻底脱身。至于为何将矛头指向苏文教授,实际上也是为了把水搅得愈发浑浊,并把他也拉下水。苏文教授是谁?那是古典文学界泰斗级的人物。诸多颇具影响力的专家学者皆出自他的门下。他一生无儿无女,章老师在北大的三年,他对待章老师就如同对待亲生儿子一般。据说那时,章老师对苏文教授夫妇,都是直接称呼‘爸爸妈妈’的。唉!”他突然发出一声怅惘的叹息,“那时我真不知他们之间竟有着如此深厚的关系,否则章老师失明的消息,我早就通知他们老两口了。章老师也真是倔强至极,为了不连累这对老夫妻,也为了不在他人的同情与怜悯中生活,竟然连名字都改了,让苏文教授找了五年都未能找到。若不是柳笛那篇高考作文,苏文教授至今或许还被蒙在鼓里。我听章老师的父亲念叨‘玉儿玉儿’,听了二十多年,哪曾想到他在北大用的是另一个名字?直到看到那张学生证,才知晓了一切。我想苏文教授对柳笛格外赏识,想必也是因为章老师的嘱托吧!你说说,他与章老师和柳笛关系如此紧密,又怎能容忍这些谣言的传播?而他一旦振臂高呼,那些同样欣赏和喜爱章老师的学者教授们又怎能置之不理?所以只有将他也编排进桃色新闻之中,让他在谣言里成为一个不堪的角色,方能摧垮人们对他的信任,将他推下神坛。人嘛,就是如此,越是声名卓著的人物,其桃色新闻传播得也就越迅速、越广泛。苏文教授一倒,章老师和柳笛将彻底无法翻身,韩孝仁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苏沐阳喃喃地说,“就为了顾及自己那一点点面子,他就把这么多人都拖进了谣言的沼泽中。我简直不敢想象,柳笛,这样一个重视内心洁净的女孩,如果真的深陷在这片恶臭的沼泽中,浑身沾满令人作呕的污泥,逃又逃不掉,挣也挣不脱……天!她肯定会窒息而死的。”
“岂止柳笛,连苏文教授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或许都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高校长苦涩地长叹一声,“我听说郑钦典的父亲有好几个把柄都攥在韩孝仁手里,谁知道哪天他就顶不住压力犯了错误?其实郑钦典在北大也不用做什么,开个头就可以了。绯闻这东西,一旦缠身,便难以摆脱。而且越描越黑,就像在墨水中搅动,只会让颜色愈发浓重。当你试图解释,旁人却觉得是欲盖弥彰;当你保持沉默,又被认为是默认事实。所以每一次的辩解,都像是增添新的迷雾,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再多的努力澄清,都可能成为火上浇油,让这团黑色的阴影不断蔓延、扩张。苏文教授即便学问再高,声望再显赫,一旦沾染上绯闻,曾经的敬仰与赞美就会化为质疑与指责,多年的努力也就此毁于一旦,哪怕最终得以证明绯闻纯属子虚乌有,留下的污点也难以彻底抹去,总会在人们的心中留下阴影。而且,不光他如此,柳笛的父亲也会深受其害……对了,你通知柳岸教授了吗?他现在情况如何?”
苏沐阳摇了摇头:“我周一回学校的时候,才知道柳老师上周五就出差了,听说是去武汉大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柳伯母陪他一同前往,这个周末才能赶回来。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不知情,也没有办法通知到他们。其实不知情反而更好。我听说他心脏不太好,平日里都是柳伯母寸步不离地照顾他。这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吐了血,再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和纤纤爸爸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估计疼也疼死了,气也气死了。”
高校长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你可就说错了。此前我还颇为纳闷,这个韩孝仁,怎敢这么早就从你们学校散布谣言?如今总算明白了。实际上,他就是特意趁着柳岸教授出差的时机动手的。教委主任的权力,威胁不了省直属高校,而柳岸教授又恰恰是整个东北都颇具名望的学者,他怎能容忍别人编排自己的女儿?可他这一出差,谣言便有了可乘之机。倘若没有章老师意外身亡,等他归来时,谣言恐怕早已传遍全城,那时他再想制止也无能为力,说不定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