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栀言摔进江水里,鞋子和裤腿湿透了,双手撑在身后,摸到江水从冰凉的石头上流过,袖子也随着湿了半截。
她的身后是江水,但水面下还有一段被淹没的浅滩。她半身湿漉漉地站起来,寒风打在身上刺骨的冷。孙涵在一旁借着零星的光线看手上的咬伤,江栀言站起来就要往孙涵身上去打,结果整个人被一拽,脚底打滑,撞到一人身上。她抬头看,林翀把她脑袋重新按在怀里。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为宽阔的江面镀上清辉,他将她箍在怀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江栀言不知道林翀什么时候过来的,明明刚刚还距离那么远。他手臂的力道很大,好像要把她按进身体里,又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地站在这里。
江栀言听到他胸膛里紧张吵闹的心跳声,喃喃地说,“翀哥,没事了,我没事。”
江栀言摔倒的瞬间已经吓傻了,因为她以为自己会掉进江里。但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跌坐在浅滩上,很快就回过神来。
想必林翀见她摔倒,同样吓坏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后脑,向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是失而复得的后怕,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
江栀言伸出手,捏住了他的那只手。江栀言的手在江水中浸过,很冷,可林翀的手却比她更凉。
江栀言抬起头来,看着他说:“翀哥,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林翀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声音因为神经的紧绷变得干哑。他等自己声音恢复如常,才松开一直紧紧箍住她的手臂,然后看向她的身后,几步上前,一脚朝孙涵踹过去。
周海顺气喘吁吁地跑到江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孙涵抱着受伤的手正骂骂咧咧,猝不及防腿上挨了林翀冲过去的一脚。孙涵抱着腿正要破口大骂,江栀言突然上前给了孙涵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左一脚右一耳光来得太突然,周海顺大脑有点宕机,但还是连连上前将几人拉开,“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都是爱好和平的好孩子,别动不动就动粗嘛!”
孙涵一连骂了几声国粹,眼见林翀绷着脸,脸色更难看,周海顺就要拖不住,赶紧向一旁的江栀言急声道:“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栀言平日在学校看着乖巧温顺,可今天竟然也冷眼旁观,声音比冬天江水的冰块还要冷:“那你要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江边!”
江栀言提到“江边”,周海顺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林翀,又看了一眼近在脚边的江水,周海顺的目光里有其他人没有察觉的慌乱担忧,“翀哥,你……你没事吧?”
林翀没说话,他的神情紧绷着,看起来是带着脾气,周海顺却懂了,他翀哥绷着脸,也是在极力克制恐慌。
孙涵在一旁也瞧出些端倪,冷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天才少年嫉妒自己的亲弟弟,曾经把亲弟弟推进江里。林翀,这就是你不敢来江边的原因吧?”
听完这话,周海顺第一个不同意,“哎哎哎同学我劝你积点儿口德!”
“我说的是事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敢做,还不许别人说么?”
“谁告诉你的?”
是程欣。
但孙涵没有说。
周海顺啐了一口,“你道听途说就敢说是事实?我问你,你当年,亲眼看见了吗?”
这一句,孙涵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周海顺当年也没有亲眼看见。当年林澈落水后,关于林家两兄弟不和的流言衍生出很多版本。因为事发突然,当时在江边只有林翀和林澈两人,事情的真相无从得知。
可是——林翀嫉妒林澈,把亲弟弟推进江里——这个最多人知晓的版本,却离不开林翀那护子心切的后妈,冯女士的功劳。
这些年,冯女士为了自己的亲儿子林澈,暗里将林翀视为眼中钉,没少在林致远面前编排林翀。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添油加醋,都能被扭曲成难以饶恕的过错。冯女士在耳边风煽风点火,林翀和父亲的隔阂越来越深。那天林翀摔门离家出走,也是从林翀和冯女士之间一次普通争吵开始的。
林翀心高气傲,一出走,就一连几天没有回家。
恰逢暑假,家里人到处寻他,他却只觉得痛快,每天和周海顺偷偷混在一起。
周海顺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林翀只说:“我妈不在,那不是我家。”
周海顺不好说什么,隔天就被家长送去培训班,而林澈找到林翀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江边无聊得捡石子打水漂。
林翀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会去找他,还要求他回家。
明明他在家对林澈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因为他只要看到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就会想起当年父亲对妈妈的背叛,而这深入骨髓的恨意早就在他心里生出了刺,让他很小就对父亲和林澈产生了荆棘般割裂的感情。
所以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那天,林澈会发疯似的,站在江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指着一旁浪涛滚滚的江水,撕心裂肺地喊,“哥,你要是再不跟我回家,我就往江里跳!”
林翀觉得这个后妈生的弟弟真是傻透了。
他悠闲地坐在不远处的一颗石头上,大风吹起他的刘海,他嘴里咬着一根草,漫不经心地说:“跳吧,别扯着嗓子喊救命,我可不会救你。”
可是嘴硬归嘴硬,林澈好像是拿准了他哥是个面硬心软的。明明离家出走的人是林翀,可最后站在大石头上嚎啕大哭像只小脏狗的人却是林澈。
林翀真拿他没办法,知道他不是真的要跳江,但仍然答应了他。
一起回家。
可意外就是在一个瞬间发生的。
七八月份涨潮期的江水有多迅猛,他眼睁睁看着林澈一不留神从那个大石头上朝后摔下去。
饶是林翀六岁就学会了游泳,可是他一头扎进水里,还没找到林澈的人,就被卷入滚滚翻涌的浪花中,竟然连一点选择靠近岸边的机会都没有……
这件事林翀后来只告诉过周海顺,所以他才知道,自那以后,林翀为什么会特别害怕来到江边。
周海顺说:“翀哥当时是为了救林澈,才跳进水里,并不是流言说的推他下水……”
掉进水里之后的事情,林翀的记忆已经残缺。他只记得耳旁的江水像怪兽在咆哮,林澈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他,像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想拍醒林澈,让他清醒一点,可当时林澈已经吓得听不进去任何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林澈的手,不松开。
直到带着泥腥味的江水灌入肺里,他的意识在模糊着消散。等林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嘴里正插着消毒水味道的管子。
林致远就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那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父亲的神色会那么复杂,他单纯无知地问了句:“爸,林澈呢?”
周海顺说完,孙涵冷声道:“林翀犯下的错,你一张嘴就想洗白?”
“孙涵你这油盐不进的倔脾气,活该你挨打!”
“你说什么?”
周海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我一张嘴洗白。那我倒是要问你,你把江栀言困在这儿,骗翀哥来江边干什么?你有什么目的?你有什么企图?你有什么毛病?啊?”
周海顺也是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几分,心里更是愤慨不已:明知林翀对江水有阴影,还使出这种阴招,这人的心眼儿怎么就这么黑?
江栀言听这两人的吵嘴,林翀的唇线始终绷的很直,江栀言在江边这一番折腾,又听完周海顺说起林翀过去的事情,难言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只想让这两只多嘴乌鸦赶紧闭嘴,言简意赅地说:“因为他嫉妒林翀!”
“嫉妒?”周海顺挑眉,“你嫉妒他什么?”
“不可一世就应该受到惩罚,天才也一样。”
周海顺听完,很快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突然笑了一声,两声,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拍了拍孙涵的肩,“兄弟,你嫉妒错了。”
“什么错了?”
周海顺轻描淡写地说:“林翀,他早就不是什么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