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不务正业。”
乔既阳正要再打过去,身旁就幽幽传来这句,回头一看——
祝其金。
他冷笑一声,走上前,轻飘飘弹了下这傻子胸口。
“要你管。”
忙着收拾祝其金,没说完的话被抛之脑后,留下阮流对着耳灵叫了又叫,还特地请了云停来看。
结果还是无计可施。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墙体快被扣出个洞,云停掏出帕子给他擦手,对方恍若未觉,似乎对此适应良好。
所以那个师兄也经常对他这样吧。
“他身边跟着一堆人。”
言下之意就是死得不会太快。阮流没听出来这层意思,但发现云停是在安慰自己。
他压下担忧,还是下意识往师兄身边凑了凑。两人衣袍交错,远处看像依偎在一起。
只是阮流确实在很努力保持距离就是了。
心慌是真的,师兄的人设也千万不能丢啊!
剩下的小半天他去了阿源在的巷口。
阿源再三说明自己不会搬走,阮流依着他,和他约好了写信时间。本来是要每月看望他一次,但阿源不愿意,说写信就好。
阮流坐在石凳上。
头顶槐花依旧绽放旺盛,一簇簇挤在一起,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撒在院子里,抬头是澄澈如洗的蓝天。
阮流视线穿过半掩的房门,阿源在里面拿茶叶,放茶罐的隔层比他高了一整个头,他踮脚发现不够,又端来小板凳。
那天从城主府离开,他便再没见过万苗生,她去了哪、以何种方式消失,阮流一概不知。
阿源也没问。
“哥哥,久等了!”
见阿源飞奔着跑来,阮流收拾好情绪,笑着接住炮弹一样的小孩。
“跑这么快也不怕摔,说了不渴。”
阿源在他怀里滚了两圈,才开始泡茶。
阮流情绪又复杂起来,回想刚刚那番话、那一系列动作,他竟会感觉自己也像个大人一般。
像师兄。
一个时辰前,云停再次离开。这次阮流没那么大反应,他和师兄已经约好永远呆在师兄身边。
况且……乔既阳竟然说师兄一直在关注自己!
他问过师兄了,师兄说是客房里的青花瓷花瓶。只是想到师兄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自己,阮流就觉得满足,好像一直被师兄紧紧抱住。
虽然师兄的行为很变态。
若是想他,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和自己说话、拥抱嘛,偷偷监视还不说出来,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可师兄现在的人设好像就是这样——不认识阮若水的高冷变态。
“哥哥,你在想什么?”
被阿源唤回神,阮流食指仓促磨了磨杯壁:“啊、嗯?没有。”
“我还有几只纸鸢和一把油纸伞没做完,哥哥你随意。”
阿源很快忙碌起来,小小的身影灵活。
在小孩面前,阮流没敢脸红。
只是默默腹诽:师兄真的不打算换个人设吗?高冷变态什么的……说起来好羞耻啊。
如果一定要这样,那、那自己陪师兄扮演也可以。
为了世界上最好的师兄!我拼了!
阮流陪着阿源呆到太阳落山,新城主还未上任,在赶来的路上,所以城中依旧执行旧规。
阿源的纸鸢做的差不多,只剩上色。阮流再三叮嘱他要早点睡觉,得到保证才离开。
踩着飞天平,阮流才在客栈即将关门之际赶回来。
他笑着和店小二打完招呼,胸口提着的一口气在上楼后,瞧见亮着灯的客房才缓下来。
几乎是欢快地推开门,云停被对着他,客房的窗子开了大半,不过这些他都没注意,一心一意小鸟似的奔向熟悉的背影。
背影转身,露出手里一碗黑漆漆的汤,碗口腾腾冒着热气。
阮流僵在半路。
比师兄先到来的是苦涩的良药。
云停后退几步,坐下,静静看着他。
在略带命令的眼神下,阮流不情不愿挪到他身前半步。
“不是说每天给我灵力吗?”
说完,一只修长的手扯上他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些。
随后,温热绵稠的灵力顺着经脉传递到全身,阮流被烘烤得暖洋洋,半点都不愿意动弹。
默认自己被师兄拉得更近,坐在结实的腿上。
正舒服着,拦着后腰的手捏住下巴,趁他不注意挤开嘴,灌下一大碗邪恶液体。
等阮流反应过来,一大碗药只剩下浅浅一层,凄凄惨惨铺在碗底。
阮流傻了。
不苦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师兄灌药技术又增进了,一滴没漏全进了自己嘴巴。
他诧异:“不苦?”
云停拿手帕擦他唇边的深褐色药汁,漫不经心嗯了声。
“拿灵力把舌根封住了。以后还怕吗?”
阮流心道自然是怕的,但没敢说。
“这个方法从哪知道的啊?”
“向一个医师朋友请教的。舌根掌管苦味,也许有效。”云停顿了顿,“强行给你灌苦药的人想必没有多花心思。”
阮流不懂。
原来师兄交了新朋友。
把帕子整齐叠好,他接着说:“你身体太弱,亏空过多,需要补。”
“补好了就不吃药了。”
药效强劲,喝完阮流头脑发晕,他脱了外袍上床,不出半刻,在云停的注视下昏昏沉沉睡过去。
云停学着向此心给的育儿手册给他掖了掖被角,缓步走到青花瓷瓶前。
抬手,白光依旧闪烁,法术在上面还留的好好的。
*
“轰隆——”
电闪雷鸣。
坐在床上的少年眼皮一颤,倏地睁眼。
随即是猛烈的咳嗽声,一阵又一阵,架势大到肺都快咳出来。
房门被仓促推开,身着湛蓝色弟子袍的青年进门,三两步走近,将人放倒在床。
“怎么自己坐起来了?小水?回神。”
冷淡的嗓音带着笑意,舒缓的像初春嫩叶在枝头展开。
阮若水痴痴盯着他。
青年还要笑他,却见那双总是充斥倔强的双眼颤抖,眼尾抖出两行清泪。
他慌张起来,不知从何处掏出块帕子,捏住一角,把泪痕擦干。
“是师兄不好,以后我们小水也会有灵力。师兄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阮若水死死咬住嘴唇,眼泪越流越多。
这是在做梦吗?
他无比清楚自己在过去的哪一个时间点——
被新入门的弟子大骂废物,推入冰湖的那次。
因为这次,师兄开始外出为他寻药,每次回来落得一身伤。
“呜呜啊啊啊——”
阮若水埋进风行止怀里,扯着沙哑的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风行止只以为师弟难受,听着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师兄”,恨不得替人受过。
阮若水哭完了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半夜又发起高热,凡人身躯受不住灵药,一碗中药灌下去也不见起效。
风行止只好把帕子打湿,敷上额头,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直到黎明前,来势汹汹的高热消退。
作为修士,连夜打坐修炼是常有的事,他习以为常。只是脑海中永远循环着师弟痛苦万分的眼神。
大小不一的两只手交叠,阮若水闭着眼。风行止看见他眉不自觉皱着,包裹在外的手下意识收紧,又很快放松。
温热的灵力源源不断从交错的手指间溢出,化作白雾,以冰冷的手为起点,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浸润全身。
阮若水再次睁眼。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浑身暖洋洋的,是通体舒畅的暖乎,连膝盖长久的刺痛都好上很多。
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他恍惚以为离开师兄的那三年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迷迷糊糊揉了把眼睛,视线聚焦,头顶上方悬着的纯金老虎闪着光,亮度一点点蓄积,很快要达到顶点。
阮若水鼻头一酸,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师兄马上要来叫我起床了,所以不可以……
情绪收敛好的一刹那,窗帘被轻轻拉开,透了外面的一点光进来。
他师兄微笑着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完全退了热。
“今日醒的好早,师兄做了你爱吃的。”
“师兄。”他嗓子还哑着,如今委屈叫上一声,更是让风行止心软。
风行止转身拿了热气腾腾的帕子给他擦脸:“觉得累就不起床了。”
风行止对他向来纵容,当真一整天都没让他脚落地,吃饭也端来张小桌子放在床边。
阮若水吃,他便在一旁看着,看来看去只觉得师弟受了好大的磋磨。
瘦了。
他没在小水面前提那几个品行不端的弟子,不等于能让那几个人安然无恙。
他们去断头崖领完罚,再废去一身修为,逐出宗门。
风行止眸色沉了沉。
没了灵力的人……折磨起来有的是方法。
阮若水喝了碗粥,终于有力气坐起来。兀自坐在床上看风行止在一旁打坐,认认真真盯了好一会,挪动着身体要下床。
腿埋在锦被下,才微微一动,风行止倏然睁眼,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
阮若水不动了,唇动了动:“师兄。”
两人这样对视,最后风行止率先移开眼,把毛绒披风牢牢盖在阮若水身上,还设下一层结界,才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雪如柳絮纷纷扬扬,天地一色。
阮若水仰头,浅色的眼珠微颤,倒映出松明居一景一物。
雪白的脸闷出红色,他伸手想要摸一摸雪,想看是否真的那般冷。
风行止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师弟变了很多,沉默、周身萦绕的一抹淡淡忧愁,还更黏自己……但他永远是自己的师弟。
注意到那只比同龄人纤细几分的手,因为迟迟未落于手心的雪遗憾回缩。
严丝合缝的结界无声闪了闪。
阮若水快将手收回斗篷那刻,一片柔软的雪花为指尖带来一丝凉意,去看,指尖处只剩一粒水珠。
空中嘹亮一声鹤鸣,阮若水抬头,心跳加快,风行止目光沉静,安慰拍了拍他的后背。
白鹤化人,开口声音稚嫩:“请风行止速来大殿商议。”
话音未落,阮若水想起什么,紧张抓住身侧的袖口,抬头看将欲走的风行止,他目光乞求,小幅度摇头——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知道会发生什么,别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