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轻唤道:“师兄……”
湛蓝色袍子不动了,想附上脸颊的手缩回去。
谁知此人深谙“自去见君”之道,泛着浅红的温热脸颊小狗似贴上来,抵着布着薄薄剑茧的手心蹭了蹭。
他手指微蜷,自欺欺人般没有收回去。
“好想你。”含糊的嗓音有浓浓的依赖。
阮流听见对方嗯了声,全身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不知看了多久。
云停克制收回手心,窗户吱呀两声,窗外车马叫卖全被隔绝在外,留下分外宁静的梦。
青此山。
向此心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埋怨地看着静立于瀑布前的背影。
他昨晚练了一整夜的丹,黎明才堪堪成功,好不容易可以睡一觉,又被这人毫无人性喊醒。
向此心呼出一口气:谁叫自己欠他的。
“大人,”他叫得阴阳怪气,“又有何事啊?”
云停转身,眉眼冰冷,眸子黑得吓人,风雨欲来。
向此心吓了一跳,又习惯恢复正常,毕竟这三年云停时不时发疯。
他语气懒散:“谁惹你了?”
“你可知风行止?”
向此心不解,问他干什么?
“他惹你了?我想想,你和他胜负难定啊。”
被云停冷冰冰的视线盯着,向此心迅速端着态度。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你竟连他都不知,明剑宗赫赫有名的仙君,大弟子,听闻一剑可斩万峰。”
他试探看了云停一眼。
胜负难定是乱说的,其实他也不知道云停有多强,只是本能感觉这人实力非凡。若两人真的对上……只怕云停还是更胜一筹。
“他有个师弟。”
向此心被他肯定的语气一惊。
“你知道!”
这可是小道消息,还是羊肠小道的那种。云停连风行止都不知,是如何知道他师弟的?
向此心拼命搜刮无意听见的消息,好半天才挤出几句。
“风行止对他那师弟宝贝得很,我还是偶然才得知他有个师弟。怎么,他师弟惹你了?”
“嗯……若没记错,他那师弟十几岁才引气入体,天赋着实差劲。”
“并非差劲。”
向此心诧异看过去,还是那张冷酷无情的脸,说出这种话确实稀奇。
云停没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
“不过我听说,他那师弟最近跑了。派人去找也没找到,现在没了动静,想必是放弃了。要我说风行止也不是个长情之人,宝贝也不过是美化后的说法,就是当宠物养了几年,腻了就不管了。他师弟实力不济,被厌弃这几年可没少受苦。”
云停紧着眉心:“他师弟叫什么?”
向此心只觉心累:“这我怎么知道?”
向此心放弃抵抗:“好好好,我去查。三天内所有信息给你?”
向此心要走,被云停叫住,对方扔来一把东西,他定睛一看——
枫前草!
向此心笑嘻嘻拍拍胸脯:“保证给您查的明明白白。”
等云停再回来时,阮流刚醒。
整个人像煎饼一样瘫在床榻上,视线追随者云停从窗子到床边,眼睛一眨不眨。
“我梦见师兄了。”
“你怎么总是穿黑色袍子?”
对方没回他,别眼看向对面酒楼挂着的灯笼。
“你师兄在明剑宗。”
阮流黑亮亮的眼睛立马暗下去,耍脾气般哼了声,反驳:“才不是。”
他小声道:“你一点都不用心。”
“阮流。”
“欸!你说!”眼睛又亮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天降大元宝。
“你是风行止的师弟,风行止在明剑宗。”
阮流冷下脸,背对着他。
云停下意识迈出半步,然后克制停在原地。
“你想见他,我可以把他带过来。”
淡淡的声音像在房间里扔下一个惊天大雷,炸得人心绪不宁。
至少阮流是这样。
他猛地立起来,翻下床就扯住那截黑色袖子往外推,云停不反抗,任由他将自己拉出门外。
门砰一声被关上。
刚走到门口的乔既阳被吓得后退一步。
“哎呦!”
缓过神才看向门口的陌生男人,如果没看错,小水愤怒地把他赶了出来。
“你……吵架了?”几乎是眼珠子一转,乔既阳就想明白其中缘由。
阮流灵力来源只怕是这位大哥,小情侣吵吵架太正常,无非是词不达意,你没懂我意思,我不懂你意思,两个人讲来讲去不在同一频道。
乔既阳自来熟走过去,劝道:“别在门口杵着了,小水见了你又烦,和我说说,我帮你看看。”
见云停还是一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乔既阳耸耸肩:“好吧,我等会儿再来找小水。”
他刚要走,门就拉开一条小缝,露出阮流小半张脸。
眼睛有点红,云停盖在袖子下的手指微蜷了下,想抓住什么。
“既阳进来。”
乔既阳上前,偷偷比了个加油,门毫不犹豫被关上。
乔既阳一进门便步入正题。
“我那个朋友说,你灵力消失可能是因为特殊空间限制,你被迫参与了多年前发生的某个时间节点,出于对时间秩序的维护,只能作为一个毫无威胁的普通人,观赏戏剧一样渡过这段回溯。”
阮流恍惚道:“也许。我记得万春城城主姓万,他们争吵时,那男人失控喊出的名字里也有个万字。”
乔既阳关注点有点偏:“你以前来过万春城?”
这话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阮流眉眼弯了弯:“和我师兄一起。”
说起师兄,少年的话总是源源不绝,话题中心起初是万春城,后面却偏到某年某月某日和师兄在万春城如何如何……
小到不让多吃的糖葫芦,大到节日于夜空中绽开的绚丽烟火。
乔既阳感受到他的这段时光的珍惜,安静地听他一大段一大段讲,直到说得口干舌燥。
“当时我见过万城主一面。”
不等乔既阳询问,阮流继续说:“他看上去很严肃,家风颇严。师兄带着我上门办事时,他在解决家务,具体什么不知道,不过那次发了好大一场火。”
乔既阳接话:“你觉得这和‘它’有关吗?”
阮流不假思索:“当然。”
乔既阳不疑有他,没问为什么没要证据,觉着阮流这样说总有理由,没有说便是不愿意,不强求。
他们后面聊了下次夜探城主府的计划,乔既阳还帮他加强了爆破珠的攻击力。
阮流送乔既阳出门,云停不知何时也走了,客房只剩自己。
他懒懒瘫在床上,没有沐浴也不管,左一滚右一滚,卷起被子裹成蚕蛹,打定主意要赶紧睡着。
他确实有证据。如果没听错,那一男一女提到了万春城七年一次的晓节。
那年,他和师兄恰巧来访。
卷翘的睫毛落寂下垂,阮流想摸摸戒环缓解一下难过,手却不由自主地把戒环和镯子全摘下来,放在枕边。
他累了一晚,睡了一整天,可还是感到疲惫,体内运转的灵力让他冷热不侵,舒舒服服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夜已深。
准时准点,黑衣再次变成蓝袍。
来人动作向来小心,这次同样如此,没打扰熟睡的少年一丝一毫。
凝实的视线停留在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细细端详,戒环和手镯在刚进来时被扫了一眼,此后没夺走他半分心神。
云停走近,想挪开可能阻碍呼吸的被褥,手下却碰到一片湿漉。
修长有力手顿住,他面不改色烘干。
等阮流和乔既阳再次行动,已经是三日后。
出入城南的弟子一批接着一批,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只是每个人都会在其中迷失三日,三日一到,如消化好一般被吐出来。
随机抓人一问,竟是什么都不知。
阮流大为震惊,难不成就这样一直派人进去?
乔既阳解答此为缓兵之计,各门派精英已在路上,派弟子前往城南算是历练,也是为了尽量牵制邪祟,不让其伤害百姓。
阮流问:“各门派精英?”
“对,这事有点大,单单两个门派肯定不够,两个掌门一合计,就把其他门派的都叫来了。”
阮流默默掏出吃灰好久的帷帽,戴好。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你放心,明天。今晚的行动肯定不会被打扰。”乔既阳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镯子,挑眉,“碎玉流莹镯刑满释放了?”
最近几天,这镯子从阮流手腕消失,他还以为被偷了,后面一问说是不想戴,问原因也支支吾吾的。
乔既阳脑子转的快,对恩怨情仇颇有了解,总而言之就是话本看的多,三两秒就弄清缘由——
吵架了还没和好。
现在是和好了。
阮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没解释:“行了,我们再去看看能不能偶遇小源。”
他们没把希望完全寄托于城主府,若那邪祟真和小源家有关系,从小源那找线索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乔既阳:真好了。
他们在那条巷子找了三天,三天都没有看见小源,今天也不例外。
阮流精疲力尽,靠着乔既阳喝了口甜水,语气蔫兮兮的:“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准备晚上行动。”
乔既阳累得不遑多让,也歪头靠着阮流,两个脑袋抵在一起:“同意。这事还真得看运气。”
“这小孩未免也太难找了,这巷子复杂得要命,走了三天,我还没走明白。要把地图画出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估计难。”
阮流安慰:“说不定今天探完城主府,所有线索就串起来了?到时候邪祟一网打尽,真相大白。”
乔既阳忽地直起身,语气认真:“小水,离开徐家城后你想去哪?”
阮流想都没想,直接道:“去哪都行,有师兄……”
话陡然停住,阮流直直望向前方,乔既阳顺着看去,是云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