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起过年，其实只是在一起吃个年夜饭而已。
老爸和妈妈是年前回国的，飞机晚上22:00落地，徐进带着安明怀20:00就就到了机场
老爸虽然还是在看见他俩时，经常吹胡子瞪眼，不过再没说过让他俩分手的话，徐进已经很满足了。
安明怀自从高三时离家出走后，再没在家里住过，现在也不打算回去。
今年杀猪的日子很晚，一直推到腊月二十二，杀猪匠才开始动刀子。
徐进和安明怀是肯定要回老家的，将买好的年货大包小包地拎回去，满满摆上一柜子。
杀猪这种活动，安明怀是不敢看的，连做血面他都不敢旁观，只能坐在炉子边上烤火，顺便烤点花生吃。
晚上吃完杀猪菜，奶奶就敦促徐进将整扇的猪肉拆解开，拎着专门买的保鲜袋给他们装肉。
排骨一整扇，安明怀爱吃；里脊肉全部装上，安明怀爱吃；五花肉分成巴掌宽的条，装上几条，安明怀爱吃。
徐进不满意了，靠在门框上：“奶奶，那我喜欢的呢？”
奶奶路过他，拍了一巴掌：“你就爱吃些酸菜粉条子，都给你装上了。”
奶奶收拾了一个特别大的包裹出来，放在桌上，安明怀笑得直不起腰：“奶奶过几天我和进哥就回来了，要不了多少。”
奶奶不在意地摆摆手：“冻冰箱里慢慢吃，又坏不了。”
他们以为已经装好了，结果奶奶又拎了一个袋子出来：“小安啊，这些拎你家去，给你爸妈的。”
安明怀愣在原地，不敢接。
徐进摸了下鼻尖：“给你你就拿着，等会儿咱们先去你家送东西。”
安明怀是城市里长大的小少爷，不知道周边山上的村子里都有个习惯——男方家里如果养了猪，杀猪后，要拎几刀肉去媳妇娘家。
奶奶也累了，直接赶他们走：“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我洗洗也上炕躺着了。”
安明怀过来抱抱奶奶：“那奶奶你快去睡吧，我和进哥过几天就回来了。”
路上安明怀忍不住问徐进：“你说奶奶都给我爸妈装了些什么？”
徐进：“五花肉，前腿后腿肉。”
安明怀好奇：“你不是也没看吗？你怎么知道的？”
徐进哼笑不说话，走媳妇娘家都是拿这些部位，这些地方肉好。
半路上安明怀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奶奶家杀猪了，让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们，你们在家吗？”
他挂了电话，对徐进说：“爸妈都在，咱们直接过去就行。”
对着奶奶让提来的猪肉，老爸也说不出挑剔的话，乡下自家养了一年的粮食猪，就算拎去看望领导，也是顶顶好的土特产。
妈妈笑着给他们倒了茶：“坐下吧。”
老爸已经在一楼会客区的沙发上坐着了，等徐进过来就问他：“不是说好和你奶奶一起过年吗，老人家怎么说？”
徐进赶紧回话：“已经和奶奶说过了，年三十那天下午我们一起来。”
“哦。”老爸点了下头。
然后他们一起陷入沉默。
还是老妈挑头，和他们聊了会儿杀猪时的事，她知道安明怀和徐进不会留下，干脆稍坐了一会儿就早早送他们走。
他们一走，老妈就招呼保姆张阿姨：“这些肉你分割好放进冰箱，明天就炒一盘尝尝。”
*
年三十儿说到就到，徐进和安明怀是腊月二十七回去的，三十一早，徐进就领着安明怀去上坟——因为他们晚上不在。
回到家，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他们吃完后，徐进就收拾了桌子，开始写对联。
徐进边倒墨汁，边和安明怀闲聊：“现在写对联的红纸都是在网上买现成的，你看这还有印花，以前都是去集上买一张大红纸回来自己裁，等裁完两只手都是红的。”
他俩刚把纸铺好，摆上镇纸，徐峰闻着味儿就来了。
“进叔，小安叔，诶我来得正好，我估摸着你快写了。”他从大门刚走进来，便大声说笑起来。
奶奶站在厨房的窗前喊他：“峰娃吃了没？”
徐峰将手里提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我早上吃过啦四老太，我过来看我进叔写对联。”
他今年10月结了婚，感觉像突然换了个人，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还算懂事的大人。
徐进毛笔上蘸了墨提笔就写，徐峰走过来和安明怀一起帮徐进拎着纸——对联太长，墨又干得慢，拎在手里免得蹭糊了。
他时常练字，脑子里对联存货多得是，都不用去网上搜。
徐峰：“进叔，我拿了几个窗花过来，等会儿你们记得贴上，我媳妇在网上买的，还挺好看的。”
徐进：“嗯，谢了，里头桌上有几个袋子，你等对联干透了，提一个袋子回去。”
徐峰连忙点头答应。
徐进想着大门上的对联最大，里面几间屋子贴哪一幅都一样，厨房里的那副最小，再就是几个贴在炕头上的字，懒得没在对联后面写备注，卷吧卷吧就让徐峰拎走了。
奶奶不等他们对联写完，就自己进去换衣服。
年前安明怀和徐进刚给她买的新衣服，她一次都没上身，就等着今天穿了。
安明怀一回头，就发现奶□□发梳得锃亮，紧紧抿在头皮上，一丝凌乱的碎头发都没有。
奶奶笑呵呵地说：“怎么样是不是特精神？”
安明怀只好点头：“精神……精神……”
等奶奶走过去，徐进才小声说：“她们这一辈人就是这样，场合越隆重，头发梳得越光。”
没等安明怀回神，二奶奶从大门走了进来：“早上饭吃了吗？”
二奶奶的发型和奶奶一样，紧贴头皮一丝不苟。
徐进听到声音，连忙跑出去扶二奶奶：“你怎么自己上来了？你电话里喊一声我就送下去了，这么冷的天。”
二奶奶摆摆手：“我正好去集上压点机器面，顺路过来取了，就两步路。”
地上晾着的对联已经都干透了，徐进说着话，就把二奶奶家的对联全部包好，装进塑料袋里。
他原本打算送二奶奶回去，结果二奶奶不要他送，自己就走了。
他就抬着梯子，和安明怀一起去贴对联挂灯笼。
等到他俩贴完对联，三爷爷家的重孙子也跑来取对联，小孩子扯着嗓子跑进来：“四老太新年好，进叔安叔新年好。”
不等奶奶给他取糖，又提着装好的对联一溜烟跑了。
徐进就和安明怀进屋去换衣服。
*
城里，安家别墅到处都是鲜红的福字和小灯笼，新年的气氛格外隆重。
老爸和妈妈也挺紧张，尤其老爸，时不时就要在家里转一圈，试图发现哪里没有收拾好。
但是保姆张姨是家里这么多年的老人了，做事很妥帖，哪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爸转了几圈，只能让她再给家里的绿植上多挂几串小灯笼。
如果徐进的爸妈都在，他可能不会这么紧张，但问题是，今天要来的是徐进的奶奶，大他一个辈份。
他又在一楼转了一圈，“小张，你去厨房看看水果准备得怎么样了，等会儿客人一来就要能端出来”
张姨连忙应答：“好嘞我这就去。”
老爸正紧张着，大门外忽然传来声音，他一回头，安明怀已经拉着奶奶进来了！旁边还有一只大土狗小跑着跟进来，两只猫装在航空箱里，被徐进拎着。
他们三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虽然前不久才送过点猪肉，奶奶今天又收拾了不少年货给老爸和妈妈送来。
奶奶笑眯眯地拉着老爸和妈妈的手：“小亲家新年好，你们身体都好着吗？”
妈妈接过奶奶手里的东西，将她往里迎：“伯母您身体硬朗，新年好新年好，快咱们里面坐。”
张姨也小跑着出来，帮忙拎东西，她调度得不错，奶奶和徐进刚在沙发上坐稳，厨房里果盘和茶水就立即端出来。
妈妈亲手给奶奶倒茶：“伯母路上冷不冷？这天阴沉的，看着要下雪。”
奶奶笑得一脸和蔼：“不冷，车上开空调呢，一点都不冷。”
安家的小别墅里中央空调时刻调节着温度，进来就觉得热，奶奶将外套脱下来，张姨连忙接走：“伯母，我去给您挂在您的房间里，哎呦这狗真精神。”
大狗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狗，进来就卧在老爸脚边。徐进跟着安明怀，将两只猫拎去了他屋里。
这会儿拘谨的人变成了老爸，他搓搓手，和奶奶搭话：“伯母，今年气候还好，家里收成还行吗？”
奶奶就笑：“收成挺好的，我家里地都租出去了，就少留了几分种菜，家里养了点鸡，还养了一头猪。袋子里装了两只鸡，新鲜宰的，你们记得冻进冰箱里。”
妈妈便起身招呼张姨：“小张，你去厨房说一声，伯母带了新鲜的鸡来，晚上记得炖一只。”
他们在沙发上坐着聊了会儿天，安明怀就拉着奶奶去四处参观。
推开琴房时，安明怀惊讶地发现，几年前徐进写给他的那幅字，依然挂在哪里，尽管红色的纸已经氧化发白，浓黑墨汁写的字却依然铁钩银画酣畅淋漓。
他一时有些愣神，还以为早就被老爸撕下来扔了，没想到居然还在。
徐进也有一点莫名的感慨，这幅字是几年前随手写的，他早就忘了，没想到居然还挂在安明怀的琴房里。
“没想到还在这里……”安明怀轻声说。
奶奶乐呵呵问他：“徐进给你写的吧？”
安明怀笑笑：“奶奶眼神真好，一下就能认出来。”
老爸摸摸鼻尖：“没想到小徐写字这么好，今年写对联了吗？”
徐进赶紧点头：“写了，只要能贴对联，家里对联都是我写。”
安明怀也说：“进哥今天早上写了不少，亲戚家里的对联也都是进哥写的。”
说完，他俩同时感觉到尴尬——写了那么多，也没给安家带一份！
奶奶拍拍徐进，扭头对老爸说：“家里有没有纸笔，让徐进再写几张贴上，大过年的图个热闹。”
“有有，我让人去找找。”说完，老爸转身出了书房。
安明怀心想，家里肯定没有，老爸这会儿绝对是去叫人现买去了，果然，等他们参观完家里，新来的一个佣人刚从大门跑进来，手里拎着新鲜的纸笔墨汁。
谁都不敢揭穿这是新买的，徐进去书房铺开纸，提笔写了幅：“爆竹两三声人间改岁，梅花四五点大地回春”，横批：“万象更新”
也不知老爸和妈妈是真觉得好，还是在认真捧场，徐进一搁笔，两人一齐鼓掌：“好！好！”
墨汁还没彻底干透，老爸就喊人：“小李，小张，去找个梯子把这幅对联贴大门上”。
其实他家大门上原本已经贴了对联的，不过无所谓，撕了重贴！
转悠完一圈，奶奶就困了，说想睡会儿，妈妈领着奶奶去给她收拾出来的卧室，安明怀也和徐进回了自己的房间。
奶奶脱掉衣服躺在床上，对妈妈说：“小亲家，不用这么紧张，都是自己人，我自己睡会儿就行了，不用你招呼。”
妈妈坐在床边，想了又想，低声问奶奶：“小徐当时刚告诉你时，你是怎么想的？”
片刻后，奶奶叹了口气，轻笑一声：“这孩子命苦，从小爹妈都不在，是我看着养大的。”
“他这事儿其实不是他自己说的，当时有人想算计他，那人大老远坐车跑来我家里，给我说徐进谈了个对象，是个男生，其实那会儿小安和徐进还没在一块儿呢。”
“刚开始我也想不通，盼徐进结婚生子盼了这么多年，结果孙媳妇忽然变成个男娃了。那时候我整宿整宿合不上眼，天天哭，差点把眼睛都给哭花了。”
“我就想着，等徐进回来，我就跟他哭，跟他闹，他心疼我，肯定会跟我服软，只要他点头，一定能改了。”
“我一个人躺炕上哭了几天，忽然就想开了。他自打生下来，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总不能因为我，让他活一辈子连一件顺心事都没有吧。”
“我能看着他多久呢，等我闭了眼，他日子还长着呢，能有个可心人陪着，我也能走得安心些。”
妈妈一眨眼，眼泪就滴落下来，她连忙擦干净，抬起头，将后面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