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火车站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路晏站在出站口，背包带深深勒进肩膀。

六个小时的火车旅程让他浑身酸痛，但真正让他呼吸困难的是这座陌生城市的庞大与喧嚣。

霓虹灯在暮色中闪烁，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一切都与安静的临江城截然不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叶衍发来的消息："到了吗？我在南广场的星巴克门口。"

路晏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才回复："刚到，马上过去。"

他调整了一下背包，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南广场走去。

每一步都让心跳加快一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叶衍解释自己的突然到来，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破碎的家庭和破碎的口琴。

星巴克的绿色标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路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灯下的叶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在人群中像一束冷光般醒目。路晏的喉咙突然发紧，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叶衍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直接锁定了路晏。那一瞬间，路晏感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来了。"叶衍走到他面前，声音比电话里更加低沉。

路晏点点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他应该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决定来上海，应该感谢叶衍愿意收留他，或者至少寒暄几句。

但所有的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轻微的哽咽。

叶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伸手接过他的背包："累了？"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路晏的眼眶发热。他低头看着地面，不想让叶衍看到自己的失态："嗯，有点。"

"车在那边。"叶衍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引导他走向停车场。

路晏跟着叶衍走向一辆黑色轿车，穿着制服的司机已经打开了后门。

他犹豫了一下，这种待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上车吧。"叶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但不容拒绝。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气，座椅比路晏想象中还要柔软。他拘谨地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口琴碎片。

"你父亲..."叶衍开口，又停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

路晏深吸一口气："我们吵架了。他撕了我的冬令营报名表，还..."他的手指收紧，金属碎片刺痛了掌心，"还摔坏了我的口琴。"

叶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把你母亲留给你的口琴？"

路晏惊讶地抬头，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叶衍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叶衍似乎总是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

"嗯。"路晏轻声确认，"他说音乐这条路走不通，说我应该像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参加高考。"

叶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问道："饿了吗？"

这个突然的话题转变让路晏愣了一下，但他确实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有点。"

"先带你去吃饭。"叶衍对司机说了个路晏没听清的地址，然后转向他，"上海菜吃得惯吗？"

路晏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叶衍没有追问那些痛苦的细节，没有对他离家出走的决定评头论足，只是简单地接纳了他的到来，就像接纳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车子驶入一条繁华的街道，霓虹灯在车窗上投下变幻的色彩。

路晏望着窗外闪过的陌生景象，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小城，来到了这个与叶衍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大都市。

"到了。"叶衍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餐厅比路晏想象中还要高档，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将他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包厢。

路晏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感到一阵局促。

"不用紧张。"叶衍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东西不错。"

路晏勉强笑了笑，接过菜单时被上面的价格吓了一跳。一道菜几乎相当于他几个月的生活费。

"我请客。"叶衍的语气不容拒绝，"就当是庆祝你获得冬令营资格。"

路晏抬起头，正对上叶衍的目光。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丝温度，让他想起那天在星空下看到的烟花。

"谢谢。"路晏轻声说，不只是为了这顿饭。

服务员送上来的菜肴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路晏小心地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他抬头看向叶衍，发现对方几乎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吃吗？"路晏问道。

叶衍摇摇头："我不饿。"他停顿了一下，"你打算参加冬令营吗？"

路晏放下筷子："想参加，但报名表被我爸撕了..."

"这个不用担心。"叶衍打断他，"王教授那边我可以联系，重新要一份电子版就好。"

路晏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学费..."

"有奖学金。"叶衍说得很快，仿佛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省赛银牌可以减免一半，剩下的我给你出。"

路晏的手指攥紧了餐巾。他知道叶衍是好意，但这种施舍感让他胸口发闷。他和叶衍之间，永远隔着这道看不见的阶级鸿沟。

"我会打工还你。"路晏抬起头，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坚定。

叶衍的嘴角微微上扬："好。"

这个简单的肯定让路晏的心跳漏了一拍。叶衍相信他，不是出于怜悯，而是真正认可他的能力。

吃完饭回到车上，路晏已经疲惫不堪。连续的情绪波动和长途旅行耗尽了他的体力，他靠在车窗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路晏。"叶衍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

路晏猛地惊醒，发现车停在一栋豪华公寓楼下。电梯直达顶层，叶衍用指纹打开门，宽敞的客厅映入眼帘，落地窗外是整个上海的夜景。

路晏站在门口，突然不敢踏入。这个空间太过精致，每一件家具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与他破碎的家庭形成鲜明对比。

"进来吧。"叶衍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路晏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陌生的空间，每一步都轻得像猫。

客厅角落的三角钢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想试试吗？"叶衍站在他身后问道。

路晏摇摇头："我不会弹钢琴。"他的目光落在琴键上，"而且这是你的..."

"你可以学。"叶衍打断他，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教你。"

路晏转过头，发现叶衍离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这个距离让他的耳根发热，他急忙退后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钢琴，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对不起！"路晏慌乱地道歉，仿佛犯了什么大错。

叶衍却笑了，一个真正的、不带有任何嘲讽意味的笑容："没关系，钢琴没那么脆弱。"

这个笑容让路晏忘记了呼吸。他见过叶衍冷笑，见过他礼貌性地微笑，但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笑容，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温暖的水流。

"你的房间在这边。"叶衍转身走向走廊，路晏跟在他身后，心跳仍然不稳。

客房比路晏想象的还要舒适，宽敞的单人床，独立的书桌，甚至还有一个小阳台。一切都干净整洁得不像真实。

"浴室在隔壁，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叶衍站在门口说道，"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路晏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不真实。就在今早，他还在那个压抑的小房间里与父亲对峙，现在却站在上海最豪华的公寓中，被叶衍如此自然地接纳。

"叶衍。"他叫住准备离开的人，"为什么帮我？"

叶衍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表情变得难以辨认。

"因为你值得。"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晚安，路晏。"

门轻轻关上，留下路晏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房间里，胸口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走到窗前，俯瞰这座不夜城。某个地方，父亲可能正在愤怒或担忧；而这里，叶衍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开始。

路晏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口琴碎片，小心地摊在掌心。金属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地散落的星星。

他想起叶衍听他演奏时专注的眼神。也许音乐从来就不需要完整的乐器，只要心中有旋律，即使破碎的音符也能重新组合。

窗外，上海的灯火如星河般璀璨。路晏深吸一口气，将碎片重新包好，放在枕边。

明天，他将开始新的生活，在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离叶衍更近一步的地方。

与此同时，主卧里的叶衍站在窗前，手中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他与母亲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小时前："别忘了明天的课，九点整。"

叶衍锁上屏幕，目光投向客房的方向。路晏的到来打乱了他规律的生活，却带来一种奇怪的充实感。就像那段即兴创作的旋律，不完美，但真实。

他走向钢琴，轻轻掀起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弹起了那段陌生的旋律——那个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调子，忧郁而温柔，像极了此刻睡在隔壁房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