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歌一开始离开门派时说的是就去一年，结果她这一走就是四年。饶是她平时骗人骗得多了，也不禁心虚得很。
因此在妖魔山上时，偶尔会遇到些仙门道友，她便尽力笼络，让他们帮着寄出去三四次信件。她身份特殊，也不熟悉对方为人，所以也只能寄给光华宗的谷雨，内容上隐晦地提几句自己门派下的事。
谷雨既然答应帮自己照佛门派，应该能明白其中意思，再帮自己转达到星云门。
可惜的是自己居无定所，收不到回信。
门主令牌仅仅能掌握门下其他令牌是否存续，所以她仅仅知道门下弟子还活着。至于门中如今是什么情况，是一慨不知。
那位暗中勾结魔族的妖人没有来找她，会不会跑去残害门派？
魔族残部是否卷土重来？
修仙界的人有没有来欺辱自己弟子的？
宁纤歌修炼中也担心得很，几次噩梦中惊醒想要回去，天玄尊者一句：“若真是有敌人来犯，你这样的实力，回去又能干什么，平白送一颗人头？”方才打住她的动作。
话虽然不近人情，但是说得没错。在修仙界，弱就是原罪。要想自保、保护他人，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
这四年，她罕见地没有撂挑子，再苦再累都咬着牙受了。也就是最近，得到天玄尊者评价：“这个水平勉强可以带着几个弟子苟活于世了”，她才算作修炼有成，得以出山回门。
宁纤歌卖了修炼所得，揣着一大包灵石银钱，满怀期待地往回赶。归心似箭不足以形容这急切的心情，她一路昼夜兼行，本该三十日的路程硬是用了十日就到了云霄山附近。
远远的，可以看到半隐半露的黛青色山峰，那就是云霄山了。
然而出发时恨不得马上到，快到了的时候又突然近乡情怯起来。
宁纤歌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左看右看，最后剑尖方向猛然下压，长剑朝着下面桃花村去了。
天玄尊者奇怪道：“不是回门派吗，你是去作何？”
宁纤歌信口胡说道：“饿了，先找点吃的。”
但是这不来不知道，一下来宁纤歌才发现桃花村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从上空看去，原先南北不过五里地的村子如今有之前两倍之大，简陋的农田村舍也变为鳞次栉比的气派房屋。村子以前以农业为主，只有村中心一条贯通南北的长街，长街两边的屋子做一些小买卖。但是今日走入其中，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竟是比之附近的镇子也不遑多让。
不过四年，凡间变化这么大吗？
宁纤歌一路赶得急，未曾留意前面的城镇，如今故地重游有种樵柯烂尽的恍然之感。
桃花村其他的店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特别是的，街边出现好几个蓝底白色大字写着“人间灵司”的店铺，门口川流不息，往里看去人头攒动。
宁纤歌在外观察了一会，从里出来的人手里没有拿什么商品，实在不知道这店铺是卖什么的。
一转身，对面就是上次吃馄饨的店，她便先进店里去了。
尽管外面熙熙攘攘，但是店里并没有用餐的客人，宁纤歌想，用死猪肉做的馄饨不好吃，生意做不起来也是意料之中。
她随意叫了碗馄饨，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时向着外面张望。
不过片刻，店主便将馄饨端了上来。
宁纤歌心中一惊，心道，上次说用的死猪肉，这次莫不是预制菜？筷子在碗边犹豫了半晌没敢动。
店主放下碗就去擦桌子了，擦完一抬头，见宁纤歌犹豫的样子，过来探出脑袋往碗里看了一眼，“客人怎么了，可是饭里面有什么？”
他的动作和神态看上去十分自然，好像是对于这个碗里出现什么都不意外的样子。
宁纤歌摆了摆手，“没有，店里有些黑，我有些看不清。”
“嗨，早说呢，我给您点个亮。”店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往房顶一贴，于是符纸突然亮起，发出莹莹的光。
这是——明光符？！
宁纤歌心头惊讶，店主也是修道之人？看着不像啊。
隔着帷帽，店主自然没有看到她的古怪神态，放下手里的抹布，歪进了店门口的椅子里。
他刚躺下没一会，隔壁木材店老板从店里出来了，看了一眼馄饨店里面，冲馄饨店主道：“你店里居然有客人，新鲜啊，这肯定是个外地%……你捂我嘴干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馄饨店店主取下捂着对方的手，食指指着对方低声道：“要我说，我家店生意差一半都是因为你天天抹黑我。”
“哪有，实话实话嘛。”木材店掌柜看对方似乎真的生气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行了，你不乐意以后我就少说，你先匀我三张冰冻符纸，我给你钱。”
宁纤歌早忘记了吃，聚精会神地听着旁边两人的对话，心中震惊不已。
什么，不仅是馄饨店主，连木材店掌柜也能用！而且不仅是明光符还有冰冻符？这已经不能用凡间发展变化来概括了，简直是发生了生产力革命！
自己进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纤歌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勤勤恳恳学习十余载绘画，出了校门发现现在大家都用AI绘画软件一样，一颗道心摇摇欲坠。
馄饨店店主听了对方的话骂道：“呸，我店里那么多的馅子皮子还不够用呢，你一个卖木头好意思问我要冰冻符纸？”
“你一个卖吃食的，那玩意囤的多，分我几张也不碍事。”木材店掌柜搭上笑脸道：“那不是我女儿最近嘴馋贪冰吗，你就借我几张，大不了我多给你点钱。”
“我缺你那一点。”馄饨店主睨了对方一眼，动身从柜台箱子里捣鼓了一会，拿出三张黄色符纸。他到木材店掌柜面前摇了摇，对方上前要拿，他收了回去，“唉，借你三张，还我时候加一坛子灵草药酒，上等灵草酒，你这老酒鬼可多着吧。”
“得得得。”
见对方答应，馄饨店主才把东西递给对方，木材店掌柜拿上低头确认了一下，眼睛一翻，小声道：“真是个周扒皮，好上等，你配哦，顶多给你一坛下等就不错了。”
馄饨店主想要上去夺回来，对方游鱼一样，已经滑进店门里去了，气得他在馄饨店主在门外头骂街。
待到他气呼呼地又坐下，宁纤歌早就按捺不住，把嗓子夹了夹，朝着馄饨店主软声道：“店主，这符纸真是好用啊，以前还用火要怕走水，吃食也放不住，你看现在，方便得很啊。”
馄饨店主只当客人攀谈，笑道：“是啊，两年前我做馄饨还是现吃现包，不说时间长，这用剩的馅料放不住就只能扔了，多可惜。如今有了冰冻符，只要灵石管够，馄饨包好放上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问题。”
“怪不得店主你上菜又好又快。”宁纤歌恭维着，突然话头一转，“掌柜的，你还有冰冻符吗，我家里种地的，菜下来保存不住，都快要坏了，实在也缺这符纸，你能卖我吗？”
馄饨店主看过来，客气的笑了笑，“姑娘，我做吃食的生意的，储存、运输哪里不需要冰冻符，所以每次在人间灵司购买的时候就多囤了几张，这日日用着现在也没有多少了。”
原来人间灵司卖的就是符箓！怪不得那店铺车水马龙的，而且出入的人看上去两手空空。
“啊？”宁纤歌故作小女儿家声调，失望道：“谢过店主了。”
对方显然很吃这一套，热心道：“小姑娘你不用着急，按照我日日的观察，他们每隔固定一段时间就会补货，我瞅着明天就该是补货的日子了，你要家里男人带着铺盖卷到灵司门口睡着排队，明天门一开就进去抢，保管能抢到！实在不行，出来还有倒卖的，虽然贵了点，但也比地里菜烂了好吧。”
“真的吗！”宁纤歌声音激动，高兴道：“谢谢掌柜，我这就回去给家里说。”
说罢，她感慨道：“这符纸真是好东西，不知道是哪位仙师的恩泽，将仙家神通代入寻常百姓家。”
馄饨店主看着对面店铺生意火爆，回道：“是啊，不过这位仙家可能并不想露面，神秘得很呢，人间灵司如今在大陆开设了这么多家，都没人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
宁纤歌道：“能做这么大的事业，应该是三大名门吧。”
“恐怕不是。”店主摇头道：“你不知道吧，人间灵司主营符箓、丹药、和灵草，三大名门的灵草生意早被人间灵司击溃了，人家量大、功效好、价格才是他们的一半，还有针对凡人的产品，他们拿什么争？他们一边痛恨，还得一边还得采购人家的货品，给人家送钱呢。”
宁纤歌奇道：“店主你怎么知道。”
店主指了指门口：“人间灵司为了防止人搞二次售卖，弄的什么限购，所以天天都有三大名门的人各个店铺跑着买，所以我门口总有他们的人，一边骂一边掏钱。”
宁纤歌：“说到灵草，旁边星云门之前也出过灵草，我还买过，店主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店主摸了摸下巴，“前几年星云门不是被灭了吗？他们弟子建了几座房子，修复了一下，那之后就不太听过他们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一边同店主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一边心里对天玄尊者道：“只要不是三大名门垄断市场，那么这人间灵司背后是谁都好，就是不知道咱们门派的那点子灵草，在这个灵司挤压下做下去没有。”
一直没有说话的天玄尊者道：“本座看着这生意，倒是……有点熟悉。”
宁纤歌正同店主作别，一时间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没什么。”天玄尊者催促道：“现在收拾也收拾了，也敢回门派了吧。”
宁纤歌见了馄饨店主，消解了不少故土的陌生感，现在又是一枚好汉，抖了抖衣裙道：“说什么话，好像谁怕回去一样，这就走。”她于无人处御剑而上，朝着不远处的云霄山笔直飞去。
云雾渐次拨开，山顶的景象缓缓浮现眼前。
云霄山草木苍翠，绿意盎然。
一道白色瀑布山巅倾泄，瀑布下，海棠树已经长大许多，一树葳蕤笼在上空。
六个弟子修建的小院子还在，只是扩开了，下面依着山势，新建了许多错落有致的精致屋舍。
几只白鹤自上空飞过，留下几声鹤唳，于飘渺中更添几分仙气。
宁纤歌揉了揉眼睛。
怎么感觉没有她，门派看上去过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