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跟在桑吉身后走出索南家。
她这人有一个美德——受不住沉默的尴尬——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远吗?”
“累了吗?要我背你吗?”他以为是这条小路不好走她不情愿继续。
听到这话她有些怔愣,而后脸红着踢了踢路面的小石子,咕哝:“什么嘛?”
他们哪里是能干这种事的亲密关系嘛?
却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耳朵一直劈叉,竟然把她的拒绝误听成“好嘛”。
他假装不耐地嫌弃:“才走了多久,娇气包。”
身体却很诚实地快走两步蹲在她身前:“上来吧。”
江南烟不想让人尴尬的美德在此刻让她陷入了两难境地。
趴,还是不趴?
是让她尴尬,还是让他尴尬?
最终,舍己为人的优良品质发挥到极致——她两眼一闭一咬牙,一脸视死如归地趴了上去。
算了,她吃亏就吃亏吧,谁让她是这么个先人后己的好人呢?
纵使她趴上去的确就不用自己走路了,纵使这样的确可以贴身感受桑吉硬邦邦的肌肉,但那又如何呢?
有这么多纵使就能否认她的牺牲吗?她暗爽地想。
这都是她应得的,毕竟“好人有好报”嘛。
不枉她日行一善积德,她抬头明媚地看向万里晴空。
他背起她,还向上颠了颠:“你在家都没吃饱饭?”
“什么?”她不解。
“怎么还是这么轻?”他这段时间虽然晚上还会回家住,但因为下班时间晚,基本不会回去吃饭。
“怎么会?”见他误解她不好好吃饭,她板着小脸解释,“我每次都吃好撑好不好!”
先不说奶奶不可能让她少吃了一碗饭,就是她自己也舍不得那么好吃的饭不进自己的肚子。
要挑刺说奶奶的饭唯一的缺点就是导致她每次中午在食堂吃得都没滋没味。
“那就好。”听到她提及奶奶的“权威”时,他就知道这不可能撒谎了。
不知道天底下其他长辈是什么样,但他奶奶绝对是会盯着小孩吃完每一碗饭的老太太。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想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件事了。
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勾到她在他耳边吐气说话时的颤音上了。
有点痒。
耳廓痒。
心更痒。
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会漫无边际延伸的东西。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这次他终于get到她的意思了:“马上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禁偷偷地故意放慢脚步。
突然希望这一路长点,再长点。
长到没有尽头。
在这个无风无雨的晴朗早晨,在这条干净的乡间小径,江南烟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懒懒地趴在他的肩头,散漫地晃着脚上的人字拖,偶尔找点话和他闲聊解闷儿。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实验田非专业人员能随便进去吗?”快到的时候江南烟突然想起来上次他们在车上的对话。
虽然记忆里他是说这只是名义上的,但她还是谨慎地再确认了一番。
“这块地只是以实验田的价格租用,没有真的把它当成实验田,”他解释,“这块地的资质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意味着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我是个人把它租下来,然后平时随实验室名下的田一起转租给无地的老乡种。”
“那我们来看什么?”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脸无语。
而且,她怎么不记得她有说过要来看地?
她越想脑子越清楚:一个门外汉就是来看了能有什么裨益?
“你钓鱼吗?”他神神道道的。
“不钓。”
他没有顺着她的回答,而是:“看田只是鱼饵罢了。”
她一开始没懂,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往外走了一小段了。
他的意思是,看田只是他引诱她和他一起出门的借口?!
她追上去拍他的胳膊:“桑吉扎西,你戏弄我?!”
谁知他还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愿者上钩。”
“桑吉扎西,你怎么这么烦啊?!”她蹙眉叉腰,一脸气鼓鼓。
“你说我是鱼,还让我白走一路。”
“那我背你。”
“你骗我出来的,你当然要负责到底!”她理所当然地傲娇。
“好,没问题。”他宠溺地笑。
“诶,那你往前走,我跳上去好不好?”此情此景,她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杂技视频,玩兴大发。
他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断然拒绝:“不行。”
“干嘛,你不行啊?”她挑衅地抬起下巴。
他无奈:“那需要很好的弹跳力,你这薄薄的身板一看就一点力气都没有,待会儿摔了。”
忠言果然逆耳,她听着他的实话满心愤懑却无力反驳。
“这可是水泥地,摔倒得破皮,可疼了。你待会儿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又吃一堑。”
他见她低落,哄她:“你要是实在想玩,我们待会儿回家在地毯上试。”
“好吧。”本来有些沮丧,但一听到他说可以回家试,她又雀跃起来。
真是个没长大的小朋友。他看着她把心情写在脸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而后蹲下来逗她:“不上来我就走了哦。”
“来了来了。”她站到他身后爬上他的背。
拜托,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可是他主动的。
“就算这里地广人稀,乡里乡间传消息什么的应该还是有的吧,”走出一段路后,江南烟突然思及,“那这块地租给其他老乡,索南奶奶会不知道吗?”
“虽然我找了很多借口去掩盖,但莫拉那么聪明,肯定是知道的,只是她为了孩子们,不得不选择不戳穿。”
听到这些,她叹了口气。
上学的时候,她总是和朋友感慨自己命苦,虽然知道人不能比烂,苦难也不能用来做比较,但她忍不住想,和索南一家比,过去的一切简直什么也不算。
他们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却还是连温饱都无法保证。
桑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往上颠了颠她,开玩笑:“江南烟,你们那儿的人种地吗?”
“当然,”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蠢问题?她扒拉着往前探头,“你要不要再想想你在说什么呀?”
麦子熟了几千次,华夏大地上,哪里没有伟大的劳动人民?
“哪里都有农民,大家都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他发现这小姑娘特别感性,共情能力特别强,什么事都想揽到自己身上,他怕她待会儿又钻牛角尖。
原来他想说这些。
不过他的话不无道理,哪里都有农民,大家都很努力地生活,不需要她同情。
回到家后,奶奶看见桑吉背着她,关切地迎上来:“摔跤了吗?”
本来一路心安理得地让桑吉背着,这会儿看见奶奶关切的眼神突然有点心虚。
她今天怎么就这么骄纵呢?
桑吉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理解她的尴尬,很贴心地赶在她开口之前找了个理由:“刚才我走得太快,她着急跟上来给崴脚了。”
奶奶连忙边去取红花油边皱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懂等等女孩子?”
“奶奶我现在没事了。”让桑吉平白无故替她背锅她实在过意不去,连忙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她下去。
不料他对她眨了眨眼睛,顺带对奶奶说:“您把红花油给我就好,我带她上去擦。”
老太太不知道这两个小年轻在搞什么花名堂,怎么出了一趟门变得“如胶似漆”了?
不仅进了门还要贴在一起,擦个红花油都得避着人了。
她狐疑地看了桑吉一眼还是把红花油给了他。
“你不准欺负烟烟,”目送着他们上楼的背影还不忘叮嘱,“要搓用力一点,搓久一点才能出效果,烟烟你不要怕疼。”
“好。”江南烟赶紧应下,她也不知道桑吉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桑吉轻轻地把她放在二楼的沙发上,没说话去了三楼。
再下楼时江南烟看见他两只手里满满当当拿着很多棉被和毯子。
“你这是干什么?”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把被毯一张张平整铺在地上。
“你不是要跳吗?”等到厚厚实实铺了好几层,他站起来拍了拍手,拉着她站起来,“来吧。”
江南烟有些瞠目结舌。
她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这份玩心他要是不说,她早就忘了。
感动涌上心头,竟然有人把她的一时兴起放在心上,还认认真真、不厌其烦地为她准备了这么多。
他额间都因为刚才铺被子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鬼差神使地,她把自己的衣袖往前拉了拉,踮起脚尖,轻轻地替他擦去。
桑吉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当江南烟和他对视上的那一刻,她恍惚间也忘了手中的动作。
不知道对视持续了多久,但是是桑吉先招架不住的,他喉头涩哑地开口:“还跳吗?”
他其实很贪恋对视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濒临克制极限的边缘了。
再这样看下去,他怕自己脑子一昏亲上去。
江南烟也像是大梦初醒般地侧过头,浑身散发着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无措。
她无厘头地故意说很多话来掩饰尴尬:“跳,跳啊,怎么不跳?”
“那你站过去?”她用自己不太清醒的脑子一通瞎指挥。
“你现在站得稳吗?”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让暧昧的气氛又笼罩了下来。
“我我,我怎么站不稳?”她满脸写着“你少瞧不起人”,手脚大着动作直接站到摞得很高的被子上。
直到站上来,她才意识到桑吉说的话不是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