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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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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石子静止,四野漆黑寂静。夜风吹拂两旁的杂草丛,草尖被吹伏,露出点点刀面寒光。

黑暗中有光点乍现,一辆黑色别克横冲直撞闯进视野,远光明亮,像是草野里升起的灯塔,提醒方圆八百里所有的注意力向此聚集。

在它之后的二十公里,八辆黑车车灯全闭,鬼鬼祟祟地匀速静默前行。

砰——

眩目的火光迸发,照亮了漫天的石子和灰尘,强烈的气流席卷半空。巨大响声震动方圆百里。

八辆车齐齐被炸飞,形态各异地翻滚、跌落,猛火蔓延,浓烟滚滚。

地方领事撑着烧焦的铁车架,死死地盯视后座烤糊的黑干人:“是林大人。”

侦缉队队长满头冷汗:“林久大人马上到。”

“顾问官功成身退六年了,刚回中国就在我的手上升天了。 ”领事双手交握,恨得要把骨头捏碎,“这是要我步村冈长太郎的后尘啊。”

皇姑屯事件后,任驻中国关东军司令的村冈长太郎被编入预备役,第二年就在孤独和凄凉中死了。

“我已盘问了方圆百里的九十户人家,个个嘴巴封死了,就是不说是谁干的。”

领事阴恻恻地转头,侦缉队队长的腰间摸出手枪:“他们嘴巴封死了,你的手也被捆住了?”他将子弹压进膛,顶住队长的喉管,“等会儿林久大人到了,他找不到凶手,你猜谁要五马分尸?”

“是、是。”侦缉队队长的冷汗地进了黑洞洞的枪口,他压抑着恐慌,接下领事拍到他身上的枪。

“着重检查周围草丛,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不是游击队,就是比游击队更可怕的存在。”领事掏出手帕,擦净手上粘的黑灰,“城里领事馆最近有被入侵的痕迹,能让他们在守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整个领事馆踩了个遍,你们守备司令部太会办事了。”

队长连连点头,“嗨!”个不停。

远远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似雷霆之怒。

领事目光沉沉:“大人到了。抓紧想想怎么给自己收尸吧。”

林久治郎俯身看车底的炸药残骸,将八辆车的情况都细细检验一遍,唇边显露了然而讽刺的笑意:“中国有句古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还真是做到了。”

领事心下悚然:“您是说……皇姑屯事变?是闻桦在报复?”

“不会。”林久治郎摇头,“依闻桦的脾性,他若报复绝不只是杀一个林权助,也不会用这么睚眦必报的手段。”

林久治郎喜怒难测,领事发怵,不敢多说话,只能畏畏缩缩地请示:“此事是否要上报土肥原长官?”

“报,但不是现在。眼下他在协助多田骏司令官策动华北自治,你拿这件事分他的心,不是给冀察政务委员会添乱吗?”林久治郎斩钉截铁,“此事全权交给我即可。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可您现在是巴西领事,并非伪满洲……”领事余光瞥见他面色阴沉,连忙住嘴,道,“是!下官听从您调遣。”

这是什么事啊!他暗骂倒霉,先是赋闲已久的老外交官跑回中国,又是巴西领事干涉办案,越紧着策动华北自治呢,他们越跟着搅和。在自己地盘里斗不过政敌,跑到别人辖区里撒野。

在他腹诽的功夫,林久治郎已在四周勘探出了异样:“草丛不对。他们恢复得很好,但瞒不过我的眼睛。”五旬老汉鲤鱼一跃跳进坡里,拨开杂草,辨认泥土的新旧,“是特务。”

领事虽不屑他的搅局,但面子功夫却不得不做,见状也要纵身一跃。在他起势之前,侦缉队队长自斜刺里冲出来,小跑到他们面前:“有村民愿意张口了!”

领事横眉立竖:“怎么说的?”

“他要求见了林久大人才开口。”

“混蛋!他还提上要求了。你手里的家伙干什么吃的。”领事翻了个白眼,“打一顿,爱说不说。”

“领事大人。”林久治郎抬起一条腿踩在坡上,“中国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不听他们说话,又怎么能期待他们信任你呢?带过来吧。我愿意听他讲讲。”

昏暗的刑讯室里弥漫着血腥气和电椅发作后的臭氧味,惨白的灯光照着坐在木椅上的青年村民,他面无血色,却镇静如常。

“你说,”林久治郎凝视着他,“是地主童鄂做的?”

“我不确认是不是他,我只知道,在我还搁他家当短工时,他家常有带上海口音的人来,虽然也穿短衫,但和我们都不一样。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孤证不立。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青年沉默半晌:“他们不会开口的。童鄂在乡里极有势力,又与领事大人交好,即便说出真相,童鄂也不会受到半分损害,自己却会面临杀身之祸。”

“那你为何会坐在我面前呢?”

青年脸色苍白,他盯着领事,目光中有难掩嘲讽和恨意:“领事大人抓了村里的孤弱,说若我们无人招供,就要拿他们上刑场。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温善之人含冤而死。”

林久治郎微侧脸,训斥领事:“岂有此理!我们一向推崇德治善治,对待良民,应当如春风般和煦,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领事连赔不是。

林久治郎又转向青年,笑容伪善:“我相信你,但是你需要提供更多的证据,让别人也相信你。你帮我解决这个难题,好吗?”

在青年的帮助和引导下,全体村民一致指认地主童鄂勾结复兴社、暗杀林权助。伪军也从地主家里搜出了火药和沾有事发现场泥土的衣物。童鄂的罪行板上钉钉,他百口莫辩。

“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林久治郎吩咐领事,“去给土肥原打电报吧。”

领事捏了把汗,童鄂送给他的满满两箱黄金浮现在他眼前,他必须力保这颗摇钱树和千里眼。

“大人,我听说中国有两个成语——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么多人口径一致,都将罪责推到童鄂身上,您不起疑吗?”他大着胆子踏前半步,“童鄂是当地治安会主席,是咱们的人,平常免不了与他们有摩擦,他们借此机会公报私仇,这太说得过去了!”

林久治郎意味深长地瞥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领事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领事心头狠狠一跳。

“能与所有人积怨,这样的人用不得。现在对你惟命是从,总有一天会让你栽个大跟头。”林久治郎漠然道,“他不是罪魁祸首,但大势所趋,当壮士断腕。”

童鄂伙同复兴社谋杀日本要员的消息传进了华北日军司令梅津和何应钦的耳中,原本即将落地的谈判被迫停在半空。日方以此为要挟,想逼迫国民政府作出更大退让,不仅要处置涉事人员,更要将河北、察哈尔省的全部主权拱手让与日方。国民政府则严厉回绝,要求彻查全貌,绝不后退半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何梅身上。南京一只眼睛盯着即将逃出罗网的红军,一只眼睛盯着失控的谈判局面;复兴社倾巢而出,四处活动,试图找出是谁在陷害他们,并游说各方他们并不该被处罚;土肥原贤二极力阻止复兴社的渗透和调查,并配合多田骏策动华北自治。

聚光灯集中在舞台中央,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亩三分地,直到黑暗的舞台角落突然蹦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石友三。

前西北军将领石友三纠集汉奸白坚武、潘毓桂,在湾平起事,打起自治的旗号公然向北平进军,全国震动。宋胡安立即协请傅方酬出兵,傅方酬带领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救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叛军,手下十八岁的狙击手在战乱中击毙主谋石友三。为防反扑,第二十九军部队陆续调往华北,自此控制北平、天津、河北、察哈尔等地。

动乱初定,《何梅协定》即将签订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华北上空,群情激奋。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浩浩荡荡的游行和抗议掀破了陈旧的天。

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就连反动政府也无法抵御这磅礴的力量——华北最终没有脱离中国的版图。

立场已分明,国民政府也没有了为难傅方酬、宋胡安的必要。宋胡安官复原职,傅方酬擢升少将,授宝鼎勋章。

看似胜利了,却没有人感到高兴。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大炮掌握在日本人手里,华北永远不能脱离险境。属于他们的抗争道路还远得很。

林久治郎回国的前夕,参加了领事举办的欢送宴。不是为他送别,只是他很幸运地被邀请了。树倒猢狲散,内阁没有兴致发落他,但官员之间心照不宣,就是他搅黄了板上钉钉的协约。

他不肯贪杯,喝得酩酊大醉实在有失体面。他只是微笑,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唾骂每一个经过他的人。

露台风冷,他想抽支烟,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烟盒。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旁边递了根上等雪茄。他转头,来者戴副黑框平光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明亮,并不特别友好,但也看不出敌意。

“您是林久治郎?”来者用德语问。

林久治郎有些惊讶,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位德语流利的亚洲人,特别是他并不长着一张会让人轻易忘记的脸。

“是,您是?”

“莱茵报的记者Jo,本是为报道《何梅协定》而来,既不成,就算了。”

林久治郎冷哼,不置可否。他摸出打火机,点了火,深吸一口。

Jo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他抽了半根,还没有开口的打算,便笑了笑,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林久治郎想,烟却不错,和他以往抽过的都不同。不知回日本还能不能找到类似的。

晚宴散后,他推拒了领事假惺惺的惜别和侦缉队的护送,独自踏上回使馆的路。

这天月黑风高。

使馆门口竟无守卫。他心头一跳,抽出腰间的手枪,小心翼翼地往大厅摸去。

周遭静得可怕,风吹草动也无,仿佛世界都停滞了。

推开厅门,厅内漆黑寂静,月光自他背后打入,照亮满地血泊。他惊骇当场,四面八方的血水向他蔓延,有鲜红的动脉血、暗色的静脉血,蜿蜒数米,汇聚在他脚下,形成骇人的血场。

他突然想起领事与侦缉队队长的嘀咕——“城里领事馆最近有被入侵的痕迹”。竟然真的有人敢在领事馆造次!

他压抑着怒火和恐惧,借着幽幽的月光检视遍地横尸。要么是日本人,要么是伪军,他们倒是目标明确,绝不肯滥杀无辜!

出来!林久治郎大喊,却未能吐字。

他满面惊恐,掐住自己的脖子,憋得双目通红,青筋爆出,也发不出只言片语。

那个记者有问题!那支烟!那记者用烟毒哑了他!难怪要亲眼看着他抽了半根才离开!他到底是谁?为何能混进晚宴?

林久治郎转念一想,连守卫森严的使馆都能被屠杀殆尽,在小小的晚宴里动个手脚又能算多大的事呢?他扔掉手枪,拔出腰间悬挂的军刀,以武士的姿态向黑暗中的对手宣战。

乔宥站定在二楼走廊廊柱之后,阴影覆面,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想有尊严地死在战斗里?谁会成全他?

眨眼间,四颗子弹出膛,如闪电贯穿云层般击透了林久治郎的四肢。他应声跪地,在胳膊肘撞上石砖时才感受到了弹孔钻心的疼痛。

他脸朝下趴着,自己的血和不知何人的血都混杂在他的鼻腔里。

昏暗发黑的视线中,一双军靴踩着血泊走来,停在他面前。军靴的主人戴着皮手套,扒开他的嘴往里头塞了块东西。

苦得令人窒息。他即便是味觉消退也被苦得五官变形,痛不欲生。

“这是黄连。中国有句古话,”来者用德语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久治郎艰涩抬头,此人覆面,可他记得这双眼睛。

你是那个记者。他做着口型。

“对呀,就是我。”乔宥轻蔑地笑,“你不是喜欢让人吃哑巴亏吗?自己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久治郎满嘴苦涩和铁锈腥气:“你是替闻桦而来——”

替闻桦出了1928年被迫吞下的一口恶气。

“我为他而来,却不仅仅为他而来。你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乔宥踩住林久治郎中弹的肘关节,开始缓慢而用力地碾,“1931年,日军以士兵丢失为由炮轰卢沟桥,悍然发动侵略,中国明明无辜,却因国弱而有理说不清。”

林久治郎疼得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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