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句子小说网 > 他向黎明 > 第2章 直奉

第2章 直奉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1922年4月。

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闻质没打算好好过。

直奉战争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乔宥被划入西路第二梯团,跟着一个叫褚惠的老将,是军团里的副手。闻桦在东路第二梯团,跟着他的老师甘疏林,同样是军团里的副手。

少帅担任这样重要的职责不足为奇,可乔宥初出茅庐,竟也和他平起平坐,军内流言四起,都在揣测其中的名堂。乔宥不知详情,可隐约间能猜到是谁在运作。

他懒于管对方的目的,作副师长也好,作马前卒也罢,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他的上司褚惠是个典型的奉系军人,烟酒不离手,路也不好好走,除了应付军貌检查,其余时间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浑身匪气极重。此人面上有一道两三寸的刀疤,自发线贯至颧骨,狠戾狰狞,加之他眼神犀利,常年撇嘴,给人的感觉就三个字:不好惹。

乔宥刚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头疼,待久了才发现这人脾气很随和,上过私塾读过书,清醒理智好商量,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靠谱,有时候打仗很积极,三下五除二就能迅速结束战斗,全胜而归,有时候很糊弄,应司令让他两天拿下的阵地,他会先歇一天半,最后半天再紧赶慢赶地攻下来,乔宥催他,他就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如果还继续追问,他就会让自己的警卫员郑报君把人强行抬走,放到警卫连里打麻将。

乔宥被摁着头学了四五天麻将,终于决定从善如流,再也不跟褚惠明着干,只是通过各种手段让褚惠不得不按着他的想法做,比如把褚惠的烟盒藏起来,然后告诉他对面指挥部有更好的,再比如让士兵们眼馋直军的新胶皮鞋,然后撺掇他们去和褚惠提意见,反正褚惠对他们的要求总是尽可能的满足。就这么来来回回,仗还打得算是顺利,直到进入山海关的第五个晚上。

由于房间不够,乔宥跟褚惠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

褚惠靠着窗子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听说你原来在云南参过军,跟过蔡将军吗? ”

乔宥本来面朝着墙,因为他闻不惯烟味。但现在褚惠都说话了,他再背对着人家不太礼貌,于是转过身,说:“没有,我去的时候比较晚了,刘罗之战都打完了。”

“哦。”褚惠摸了摸自己额上的刀疤,“那是挺晚的了,蔡将军那会都,四年了。你们这一代,还知道他吗?”

“简直如雷贯耳。我当时也是奔着蔡将军才去的云南,想看看他的地方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后来那么乱,各方都在混战,待了一年多,实在过不下去,就走了。”

褚惠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乔宥看他反复摩挲自己的额头,忍不住问:“你这条疤,怎么来的?”

“那是九年前的事了。”褚惠提气,大概准备要讲个长篇故事。

“师长!师长!”警卫员郑报君突兀地敲门,声音急促,“直军夜袭!要打到门口了!”

一颗炮弹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响,墙瓦受震,边缘的瓦片自屋顶滑落,砸开的碎片崩进屋子里。

“知道了。”褚惠立刻摁灭烟头,披上衣服,边往外走边说,“我说他们这几天怎么夹着尾巴装孙子,原来准备着这个呢。”

他走得匆忙,乔宥作为副手,自觉地做起其余的准备工作。

相继有几颗炸弹落在不同的地方,枪声从城里的各个角落冒出,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第二梯团都驻扎在城里,四个军团被拆成了几个部分散落在不同地方,褚惠的一师也是如此。看直军这个架势,是打算用巷战吃掉每个孤立的部分。

这还真不好打,一则他们人生地不熟,二则部队之间联系不上,无法协调作战。

交火声由远及近,一梭子弹甚至打到乔宥面前的墙上。

乔宥看着透过幽光的弹孔,放下了手中的枪。

警卫连怎么退得那么快?

月黑风高,院中却是火光如昼。

褚惠趴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楼底下的直军鱼贯而入,穿梭在各屋之间搜寻。

在挑选驻地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选了这座宽敞的废弃戏楼。一方面房子多院子大,能住的人多,集合起来快,另一方面是楼高顶阔,最适合自上而下打伏击。他当时没想到会有夜袭,只是出于军人的戒备和警惕,准备了后手。

警卫连步步后退,不断有人抱着滚烫的枪管倒下,直军前进的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尸体上。

褚惠低声念着牺牲战士的名字,郑报君在一旁逐个记录。这是军团里的老规矩了。

最后一名士兵直挺挺地扑倒,郑报君郑重地写好他的名字,随后合上记录本,妥帖地揣进怀里。

褚惠压好子弹,瞄准底下的待宰之鱼肉,他们仍未察觉事态严重性,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准备。”他低声说。

郑报君挥了个手势,趴在房顶上的士兵一齐进入战斗状态。黑洞洞的窗口在夜中露不出任何光,它们是隐在暗处的黄雀,等待捕捉螳螂。

褚惠的手指搭住扳机,说:“你说门口那里的火力网够不够密集,能把他们堵住吗?”

郑报君不明就里,“啊”了一声。

“你答应干什么,我说……”褚惠左看右看,脸色渐沉,“乔宥呢?”

“不知道啊。”郑报君微微抬起身子,环视四周,“我以为他跟着你出来了。”

“糟了。不会还在后院里吧。”褚惠皱眉,“这个蠢小子,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老天保佑,给他留个全尸。”

郑报君刚要起身离开。

大地忽然剧烈颤动,爆炸声响震耳欲聋,仿佛惊雷蓦地摔在他们身侧。气流冲击过来,火药味呛进鼻腔,几乎窒息。炸碎的石块木渣混迹在尘土中,与硝烟一同高高扬起,楼下起了大雾。

是大门。

大门被炸塌了。

褚惠眼睛一亮,立刻下令:“进攻!”

枪声同时响起来,对着楼下四处乱窜的直军扫射。正值硝烟未散,他们看不清旁人,踩踏致伤者不计其数,少有几个发现枪声来源的人,来不及叫喊就被密集的枪子压倒,一句话哽在喉咙里,硬是没说出来。有人想躲入屋子中,却被枪弹组织的火力网拦截住,往往是还没朝屋子走几步,就被扫倒了。

褚惠正趴着分析战况,有人扒着他的腿爬上来,他不假思索,回身挥出一记拳头。

那人架住他的拳头,狼狈地说:“我!乔宥!”

“臭小子。”褚惠又是欣慰又是兴奋,拽着乔宥的领子,将他扥到房梁上,“乱跑什么!”

“这怎么能叫乱跑。那门,”乔宥得意地说,“不错吧。”

褚惠“哼”了一声:“猜也是你。”

警卫连退的速度太快,乔宥马上意识到,褚惠没有给他们下死守的命令,被动地防御是无用的抵抗,早晚要被消耗殆尽,他那么宝贝自己的兵,肯定不会做这样赔本的生意。

不硬斗,就是智取。这个地方四周高中间低,腹地宽阔。褚惠想做什么,显而易见。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门,大门上趴不住人,没法建火力网,万一直军都跑到外头,一把火烧了整个戏园,那他们可就玩完了。

想到这个,乔宥拿起手榴弹就往大门去了。

褚惠是个三窟的狡兔,他刚搬进来时就让人挖好了各种地道,在里头备上应急物资,又砍掉所有的楼梯,只在隐蔽处留了几个软梯,供暗哨上下。

乔宥顺着地道摸过去,绑好炸弹,一拉引线。

然后,大门就塌了。

“行,做得不错。”

下头的直军在疾风骤雨中全军覆没,远方枪声渐歇,大抵也进入了尾声。

褚惠回头对郑报君说:“分批撤退,速度要快,附近的直军马上就来。”

郑报君迅速起身,用简明的旗语传达命令。

旗兵逐个接收、再次传达,如烽火台一般递遍三方。

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沿着软梯下楼,整齐敏捷,顷刻间屋顶上就变得空荡荡了。

“走吧。”乔宥扶上软梯,有点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褚惠。

“我是师长,”褚惠笑了笑,“我得看着你先走。”

第二梯团全部撤出北京城,于次日清晨与驻扎在郊外的第一梯团会合。

总司令应喻体气得面色发紫,但褚惠还挺高兴,因为他的一师撤退得都很及时,比起其他队伍伤亡小了很多。

“你别笑嘻嘻的了。”乔宥无奈,“应司令瞪了你五六次了。”

褚惠用力地抿嘴,想把笑容摁下去,但他将笑不笑的样子更让人生气了,那很像挑衅。

“看来褚师长打得很高兴。”应喻体板着脸,“既然你这么有方法,不如把邹师长的十六师替下来。”

第十六师被偷袭得损失惨重,几乎掉了四分之一。他们还在前线,与直军混成第十三旅对峙,不远处还有一个混成第十五旅,处境很被动。

“他们在跟十三旅打吧?那旅长是不是风驭?”

“是,你熟人啊?”

褚惠摸摸下巴,几乎是喜形于色。

乔宥下意识地觉得没好事,他刚要开口阻拦,褚惠已经一口答应了。

“成!”

一师替下十六师后仅是稍作休整,三天后便再度入京收回长辛店。十三旅和他们碰了几枪,没有拉开架势,且战且退。

奉军在东线占据上风,甘疏林和闻桦带给万凭的压力很大,他把保定大本营几乎调空了,只留下几个后备师。

此刻局势大好,应喻体不断发电催促,要求褚惠一鼓作气拿下保定,褚惠愣是不动窝。

眼看着东线战况要被万凭扭转,乔宥也坐不住了。

“怎么还不去保定。”

褚惠哼哼唧唧地数牌:“打不赢。”

“前面打得那么顺利,说明十三旅根本就没有打仗的心思,怎么会打不赢?”

“风驭那是给我面子,你要换个人,让十六师过来,半个月也打不过去。”

“你能不能为其他人考虑考虑,东线现在打得很不容易,每天都在从预备军里抽调兵力,每天都往回运不计其数的尸体,胳膊嵌了弹片的还要挂着绷带打仗,只要能走能动就得冲锋。他们拿命给你拼出来的时间,你居然在这里数你这些永远不会少的牌?”

褚惠放下纸牌:“你想救他们?”

“对。”

“我告诉你,就算打赢十三个十三旅,都救不回他们。”

“已经死了的人当然救不回,我们要为生者而战。”

“好,好一个为生者而战。”褚惠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在为谁打仗?为奉系?为士兵?为老百姓?为民族?为国家?错!你在为闻质打仗,他们在为万凭打仗。咱们都在为军阀打仗,为一些永远只看重自己利益的混蛋打仗!”

他猛地站起身: “我为什么不出兵?我为什么不打十三旅?因为没用。别说是赢了十三旅,就算是打赢了西线,打赢了整场战争,你想救的那些人也活不下来。闻质永远有觊觎的利益,永远有冲突的敌人,因此他们永远有仗打,直到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待在这,为军阀卖命,就这么一个下场。”他指着敌人的方向,“咱们,十三旅,殊途同归。大家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一方水土养大的人,有什么必要自相残杀?”

见乔宥满目震惊,褚惠深吸了口气:“你知道咱们最该打的人是谁吗?是日本,是美国,是那些把咱们搞得一塌糊涂最后拍拍屁股走了的人。没有他们,中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至于战乱不休吗?”

乔宥从前没想过这些。

他以为中国的祸患在于军阀割据,打仗是为了统一中国,只有国家统一,才能稳定社会,才能建设经济,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他忽略了帝国主义在其中的作用,他们从未停止的挑拨使得派系斗争旷日持久。不赶走处身事外的掠夺者和破坏者,乱世永无宁日。

乔宥思绪有些混乱: “既然毫无出路,那该怎么做?”

褚惠摇摇头:“没人知道。”

“那我们可以离开吗?”

“你可以走。”褚惠停顿半晌,“我不行。”

他笑笑,已经不会再感到困惑或无奈。

他曾经有理想有抱负,后来却都不得已忘记了。因为现实很沉重,梦想很遥远。他选择了不可割舍的责任,他必须为此低头。

他有无比珍视的东西。他为了那些东西而奋斗,却也被它们束缚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